也正因如此,她难得的热情,直至今日,才因重回草庐,被旧时记忆点燃,她心中明明灭灭的火星,在他说出深情诺言的那一瞬间熊熊燃烧,明亮了她的心境,如同大梦方醒,从来恨,源于爱。

“我感觉得到,先生的心里,是那般的坚定着自己的责任。”

“若是他日,我为先生所俘,先生打算……如何待我?”

孔明,如果他日我为你所俘虏,你会如何待我?

真正反目之后,你我都将义无反顾地各为其主,都将所谓爱深埋在心底,是否有一天,如今的爱意,会渐渐在我们的心底深处,消散,殆尽?

到那时,你会如何待我?我又要如何面对你?

莫怪穆笙没有信心,面对这样一个智谋无双,名垂千古的人物,哪怕知道历史,她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因为历史,似乎已经在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对于穆笙的问,孔明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也翻身侧躺,与她相对,沉声缓缓回应,“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不会伤你,也不会让他们伤你。”

话落,他眸光一暗,听来却是温声低笑,“怎么,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若是到时候,我被你俘虏了呢?他们要杀我,你会如何?”

他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讨论平常之事一般。

问题反抛给了穆笙,穆笙却迟疑了,她想了片刻,认真道,“若是大局已定,我愿拼尽一切护你周全。义父的遗言完成了,我便与你一同离开,从此以后,我们苍山洱海,一叶扁舟,隐居山林,生儿育女,再不理会尘世纷扰。”

“苍山洱海,一叶扁舟,隐居山林,生儿育女……”他薄唇一字一顿地轻喃这几个字,似梦一般的喃喃,只是恍惚间,他突然又如触电一般猛然清醒过来,望着昏暗中女子恬静的容颜,无言一笑,半晌,才用他变得有些喑哑的声音沉沉道,“大汉王朝历经四百年风霜雨雪,真等到大势将去之时,我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呢?”

他不能,不能。

穆笙闻言,哑然半晌,最终苦笑,“是啊,怎么能独善其身呢?你不能,我也不能。”

听到穆笙这么说,孔明的身躯猛地一震,他隐约可见女子脸上的苦笑,修长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了蜷,想要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然后坚定地告诉她,她远没有他那么深的执念,所以她可以独善其身,他会护她,也愿意护住她一直守护的人,她不必因为未完成陈宫的遗言而付了余生。

然而最终,孔明还是没有伸手揽女子入怀,而是选择终止了话题,不能再继续深聊了,这些太沉重的话,他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了。

“夜深了,睡吧。”

沉声落下,他翻动身子换成平躺姿势,淡淡阖眸,不再言语。

面对男子突然地终止了话题,穆笙卡在喉咙里还想说的话没了去路,只能缩回心里,知道孔明是强行终止了话题不想再深聊下去,穆笙也将身子平躺,空洞洞的双眼望尽帷幔里的昏暗,慢慢地阖眸,轻浅的声音柔柔落下,“晚安,先生。”

寂静之中,没有任何回应。

慢慢地,帷幔内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夜长,梦也长。

翌日清晨,当穆笙睁开眼向身旁看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床叠好的被子,人不见。

穆笙坐起,穿鞋下榻,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晨曦的光芒照在她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睛,伸出青葱的五指挡在面前,适应了一会儿才放下,看着院子里那正拿着一柄扫帚,微微躬身清扫着院中落灰的男子,微微一笑,这个人,即使是拿着一柄粗陋的扫帚,也难掩他一身端静出尘,如玉如松的倾世容姿。

认真地望了一会儿,穆笙恬淡一笑,慢慢转身,洗漱去了。

“多谢二位昨日收容蔡某住上一夜,这便告辞了,日后有缘,再见!”草庐门前,蔡钰肩上挎着包袱,朝穆笙与孔明二人拱手。

穆笙微笑颔首,“蔡公子,山高水远,有缘再见!”

“二位,有缘再见!”

蔡钰走了,穆笙望着他沿着小路越走越远的背影,朝身旁站着的孔明,笑着说,“这个蔡钰,倒是来去坦荡!”

话落,她抬眸看了一眼天光,如水的眸子眯起,语声轻浅问,“蔡钰走了,蔡瑁得到了他想要的关于我们的消息,先生,我们……何时回襄阳?”

孔明侧目看她,眸光平静,淡淡道,“明日吧。”

“好。”

落下一字,穆笙转身进了草庐,神色平静,经过昨夜那个话题之后,她与孔明之间似乎回归到了平静相处,只是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各自的心思。

因为很快,他们就要回襄阳了,他们的关系,也要回到原来。

许昌。

“公子,府外头有一个叫诸葛均的人求见,说他是从荆州过来,要当面见您。”吴质来到后花园,找到了正在心情愉悦地逗鸟的曹丕,上前禀告。

曹丕手里动作一顿,随后只听他轻嗤一声,说道,“吴质啊,这个诸葛均何人?要劳需我亲自见他?每个月像他这样要当面见我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

吴质连忙道,“是是是,公子,这回这个叫诸葛均的,与别的人不同,他说他这里有关于荆州的重要消息。公子应当知道,待丞相剿除袁绍所有势力之后,下一步,恐怕就是南下荆州了。”

曹丕闻言,不再逗鸟了,笑着将鸟笼子挂好,挑眉道,“这么听来,这个叫诸葛均的人,我是得见一见了!”

吴郡。

“主公,荆州那边,穆姑娘与诸葛亮,据说二人现在隆中。”鲁肃拿着新收到的消息急匆匆赶来。

孙权正跪坐于案前,颜色深沉的锦服宽袍显露出他属于上位者的气场来,他抬眼看着急匆匆赶来的鲁肃,镇静说道,“子敬,此事我已知晓。”

鲁肃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有些着急了,原来主公知道的比他还要早。

看着眼前的这位才上位几个月的孙权,鲁肃心里感叹,短短数月,即便穆姑娘不在身边,主公也是成长了太多,他越来越像一位主公,更甚者,越来越像一位君主了。

“主公,那诸葛亮与穆姑娘曾经有过一段情,你说会不会……”鲁肃担忧道。

“不会。”孙权口吻决断地否定了鲁肃的担忧,大掌缓缓抚摸上那把横陈在案的长剑,剑刃的白光一闪,他碧色眼眸之中也闪过无比坚定之色,“公台先生临终之时留下的遗言,她不会忘,在我大哥与公台先生的棺椁前,她也答应我,说要与我并肩作战。”

“子敬,我相信她……”

“主公……”

鲁肃还想再说,孙权已经摆手阻断他的话头,“我将书信一封,飞鹰传书与她,子敬,此事你不必操心了,她不会变,她一直都是我们的人。”

谈判曹操,奔赴荆州,她屡屡涉入险境,皆是为他,他如何能再去怀疑她?

他相信她,从始至终都相信她。

雪月楼。

女子正襟危坐,一双纤纤玉手缓缓轻抚着她面前那把名叫绿绮的名琴,美目圆睁看向房间里的另一名男子,“庞先生,我家姑娘何时能回来?孔明先生那夜将姑娘带去了隆中,如今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流了出去,这对我家姑娘的声名来说,可不算什么好事。”

“这个嘛,你家姑娘都不急着回来,凤知姑娘你又何必当真呢?说不定啊,他们俩现在正郎情妾意呢!”庞统插科打诨,继续半真半假地说道,“如今刘琮失踪一事刚刚在城内传开,要是此时回来,正好撞上了此事,不更是为那些闲人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晚些回来好哟!”

庞统自然是知道孔明与穆笙此时在隆中过的日子,是他们将彼此之间的误会化小的机会,所以他希望那两人在隆中多逗留些时日倒也不打紧,正好避避刘琮失踪的风头。

反观凤知这边,她在听到郎情妾意四个字时,整个人似怔了怔,愣了一瞬之后,反应过来,声音冷冽几分道,“你休要骗我,我家姑娘与孔明先生,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合作关系罢了。”

说完,她抱琴走出,对身后不客气地留下“不送”二字。

时近晌午,穆笙与孔明用过午膳之后,便来到了书房。

他在纸上挥毫书写,她在一旁安静地为他磨墨。

午后的时光静静在指尖流逝,磨墨的手指有些酸,停了下来,转而支起脑袋,静静地看着还在低头书写的男子,那侧颜俊逸无双,让人渐渐看痴了去。

“看够了吗?”孔明搁下毛笔,偏头看去,温柔笑问。

穆笙心神一醒,脸颊上慢慢爬上点点红晕,摇摇头,认真说道,“看不够,永远看不够,先生长得太好看。”

她说他好看。

孔明的眉梢上扬,有些好笑反问,“好看?你用好看形容我?”

他似乎觉得“好看”这两个字用在他身上并不恰当。

穆笙想了想,说,“那……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作者有话要说:离开草庐之后,便是风起云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