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帐熟眠,晓夜天明。

修长的睫毛轻轻煽动,慢慢睁眼,一个上身半裸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坐在榻边,替自己的肩膀包扎。

“你醒了。”孔明背对的动作一顿,随即沉声道。

穆笙艰难地坐起,看着孔明背后的一道道红色的抓痕,醒目刺眼,想到昨夜的疯狂,她猛然低头看去,见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想来,她后来受不住晕厥,事后他应该给她清洗更衣了。

“我……”她这一张口,第一个字就把自己吓了一跳,这嗓音实在有些沙哑,原是因昨夜的哭喊所致,她颤抖着唇瓣,弱弱地小声地喊出一个字,“渴……”

她没有力气,浑身娇软无力,好不容易费力坐了起来,是再没力气下去给自己倒水了。

孔明披上衣裳,二话没说地去茶几上给穆笙倒了一杯水端了过来,他面容沉静,眸光清明地坐到榻边,将水送到穆笙唇边,穆笙垂眸,就着杯沿慢慢将一杯水喝了下去,终于感觉喉咙湿润了许多,她扯了扯孔明的袖子,细声细气说,“还要。”

孔明依旧是二话没说,又折回去倒了一杯水端过来,穆笙喝下第二杯水,才觉得可以说些话了。

她望着侧颜俊逸,如云如月一般的男子,联想起昨夜的荒唐,张了张口,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如叙述云烟往事一样的口吻,慢慢地温吞道,“初遇,穆笙寒疾在身,得先生第一次相救。庞府,穆笙心生死志坠湖,得先生第二次相救。第三次,先生收留穆笙,授谋策,关心照顾无微不至,寒疾渐渐痊愈。第四次,暮春集会上先生义无反顾地跳入平川河相救,先生早起熬的那碗乌梅红糖水,穆笙记得。”

“第五次,便是昨日刺杀,先生想也没想地挡在了穆笙面前,替穆笙生生受了那一箭。与此同时,先生还中了药性极烈的媚药,偏生先生乃是信奉承诺之人,宁愿忍着受着也不愿碰穆笙半分。穆笙数次获先生相救,这次舍身救一次先生,本是理所应当——”牵扯嘴角,穆笙苦笑不已,“呵……可我偏还要与先生谈条件,谈一个触及先生底线的条件。先生待我之心,灼灼烈烈,是我穆笙……对不起先生……”

“好在,先生的媚药得解,穆笙也算是报答了先生一回了。即便先生不答应那个无理的条件,穆笙最终也还是要救先生的,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先生、□□焚身而死。”她仰脖,深深闭目,两行清泪自双颊缓缓滑落,沿着纤细白嫩的脖颈,缓缓流入衣襟的领口之中。

她的脖颈上密布着青青紫紫的吻痕,一夜春风过,像一朵朵盛放的红梅花一般,娇艳欲滴。

即便她昨夜是迎着他的盛怒承欢身下的,即便他昨夜动作粗蛮霸道,弄疼她了,可是她心里却不怨,丝毫也不怨,他是因为中了媚药,理智丧失才那么对她的,况且,这也是她欠他的。

静静地聆听着女子的述说,孔明眉宇间不见半分昨夜的戾气和怒意,他面对着穆笙,直视她清丽绝伦的面容,如今,这张脸更是经过了昨夜的洗礼变得更加风情魅惑,他定定地凝视着这张脸,缓缓抬手,拂去了女子脸颊上的泪,冰凉的薄唇问出了他最在乎的问题,“你,如何会知道我的身份?”

穆笙早在孔明替她拭泪之时睁开了眼眸,面对这关键的一问,她没有回避,“先生应该很好奇,我先前昏迷的七天七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孔明凝神看她,不语。

穆笙继续道,“若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看到了先生的一生,先生信么?”

孔明蹙眉,“梦?”

他觉得有些荒唐。

“先生也觉得不可思议吧?”穆笙浅笑,云淡风轻地说起了在现代,在香隆山的那片竹林里,亲眼所见到的那一幕。

“汉室衰微,灵帝将四百年大汉悉数寄托于先生,并且嘱托水镜先生,一定要好好地教导先生,也要先生日后要好好地善待诸葛家的人。”

静室之中,女子轻浅的口吻,温和的吐字,悠悠回荡。

“先生将来,是要君临天下,掌管万民,开千古未有之安平盛世的。我在梦醒之后,也已经没有了辅佐江东之心。可我,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谋夺荆州呢?”

孔明反问,“为何?为了孙权?”

穆笙摇摇头,又点点头,“取荆州,是为手中有筹码与先生谈判。条件,便是昨晚……”

“所以,你是打算用荆州,换江东所有人的周全?”孔明平静问出口。

穆笙点头,深吸气说,“在先生的一生中,有一个唯一的败笔,那便是后来大军攻城,破江东之日,先生下命屠城,鲜血染红了江东的半边天,哀嚎遍野。穆笙不仅想挽救无辜者的性命,实也是想挽救先生的声名。”

孔明沉默,深邃的眸子如一片汪洋大海,深不见底,半晌,只听他语意温凉道,“若是天命决意我将有那样的作为,那也是他们的命,后世流传的败笔,抹黑的,针砭的,那也是我刘熙的命。”

“穆笙,未来的命数谁也说不准,也许你的梦只代表了一世,命局千变,我刘熙的未来,那些人的未来,不是你一场梦就能决定的。”

“我可以承诺此生挚爱唯你一人,却不能承诺你关于他人的生死。”

“我省得……”穆笙微笑,笑容不掺杂任何不满的情绪,她真的省得他的难处。

前面说的,穆笙都理解,明白。

只是,当孔明最后说到此生挚爱时,却让她心头开始闷得慌,她没有告诉他,梦里,他的一生,无她,梦里无她,历史也无她,回到现代,遍查帝王刘熙的一生生平,都不曾出现过一个挚爱的女人。

思及此,穆笙不禁神色黯然,一生未娶,若是历史无她,那么现在的她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是怎样的意义?若是历史无她,那么后来的她又去哪儿了呢?为何一点痕迹都不曾出现在刘熙的生平之中?

孔明抿唇,终是舍不得她眼神失落黯淡的样子,他伸开大掌,轻轻揽她入怀,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角,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哄道,“昨晚……我不好,弄疼你了。”

穆笙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孔明把话都说得如此明白透彻了,她自然是顺从他的意愿的,毕竟,在其位谋其政,她不是他,怎能强行左右他的决定。

听着孔明如此温柔的语调,靠在他同样温暖的胸膛上,穆笙想起昨夜的欢愉,不禁脸颊微红,她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话,眉眼弯弯地摇了摇头,柔声回应道,“那媚药药性想必极烈,先生尊我重我,忍了那般久,我非无心之人,早已为之感动。细想,那下药之人恐也与刺杀之人有关,先生可猜到那背后是何人所为了?”

说到这个,孔明脸色微沉,缓缓吐出两个字,“曹丕。”

穆笙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惊讶于孔明的笃定,“若是曹丕,他此举是想杀了我?”

曹丕素来心狠手辣,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孔明低眸对上穆笙正在思考的眼眸,忽然道,“穆笙,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穆笙微愣,随即知道他大概要说的话,心中叹息,她最终还是要做出选择,哪怕二人有了肌肤之亲,哪怕她知道他身份的秘密,可他到底还是没有强求她跟了他,而是依旧尊她重她,爱她护她,就连昨夜的怒气如今也全然消失不见了,对她依旧如从前那般温柔。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男人,真是让穆笙欢喜极了,爱慕极了,也稀罕极了。

“第一个选择,做我刘熙的女人,日后我君临天下,你便是我的皇后,也是我唯一的女人。”

“第二个选择,做他的谋士,他日针锋相对,若是我胜,你为俘虏,我依旧待你如初,当然,只要你愿意。”

他淡定地给出了两个选择,由穆笙思量。

做他的女人和未来的皇后,还是做孙权的谋士和未来的俘虏,鲜明的身份对比,穆笙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只听她柔且坚定说道,“我选第二个。”

孔明抱着女子,在她说出自己的选择之后,依旧没有松手,反而是淡定地说出一个“好”字。

“好”字一落,二人之间便忽然没有了什么话,穆笙落下眼眸,不知说些什么,她不想做谁的谋士,她只想护住想护的人。

“若是我当真取了荆州,要与先生做交换,先生可愿?”穆笙轻轻勾手搂住孔明的脖颈,仰头望他,轻淡道,“先生的隆中对,天下策,是欲先取荆州立足,可倘若荆州先为我所得,为江东所得,先生再想取荆州,也就难了。”

换,还是不换?倘若荆州真为她所得?

孔明轻笑,学着穆笙轻淡的语气道,“那就等你取了荆州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有你们,这是我一直写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