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玉走后玉织心尚留在原地喝茶，不过一会儿便有人走了过来：“你的试探？”
“是。”
“你之前不是一直怀疑这个贸然进入道域的女人是墨家的吗？现在试探的结果如何？”
“如果不是她天生极其擅长演戏，那她应该的确不知晓墨家。”
“哈，墨家能人辈出，就算真有人擅长演戏又有什么稀奇？”
“你是影形，是最擅长演戏的一族，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玉织心声音淡淡的，却有着一股难以消散的威严，“一个最会演戏的人也不可能毫无破绽，她的神态、她的小动作、她的言语……只要是假的必然会露出马脚。就算当下演技完美无缺，时间也会成为她最大的考验。”
“你是打算把她留在身边慢慢考验？”
“天元轮魁还有两年，而就目前看来她和蔺苍相处得很好。”
“你是因为她想起了碎玲珑吧？想起你那个可怜的师妹，当初也是这样纯粹，却被墨家哄骗，成为他们达成目的舍弃的一颗棋子；甚至死后都要背负‘叛徒’骂名，连累她的儿子……”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道骤然飞来的剑气割开了脖子，那伤口极其刁钻，既没有要了他的命又让他血流如注。
他连忙捂住自己的脖颈：“玉织心，你——”
“碎玲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而我最见不得玷污死人的事情。你若是喜欢把她当做笑谈，我可以让你成为下一个笑谈。”
“玉织心！你别太过分！我可是鬼谷四慧之一！”
玉织心叹了口气：“现在的鬼谷一脉真是不挑，什么白痴都可以当四慧。算我求你，不要再提起你是四慧这件事，这会让我时常有退出纵横家的想法。”
影形磨牙，但他也清楚玉织心说一不二的性格，如果她真的退出那这么多年来纵横家在道域的布局肯定会受到极大冲击，所以他还是闭上了嘴。
“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泷玉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注意，你只需要好好看着天司空就是。你现在的性格和他差的太多了，气质被甩了一大截，小心取而代之那天就会被揭穿……到时候别怪我杀你。”
杀气凛然，影形只好悻悻离开回返星宗，只留下玉织心一人在原地发呆。
她神色少有的恍惚，紧握着那杯冷透的茶轻声呢喃：“玲珑，你会怪师姐吗？师姐不会怪你，一切都是墨家的错……如果没有墨家，你和蔺苍又怎会沦落至此？”
她叹罢，起身离开。
七步之后，茶杯四分五裂。
……
“……就是这样。”
将和玉织心的比试和讨论结果复述一遍，泷玉看着若有所思的蔺苍道：“你的十八招改良只有两招通过了。当然，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绝大多人在你年纪都达不到这种水平。”
“宗主她……竟然还这么认真跟师父讨论我的改动啊？”竟然连错的那十六招都认真分析过了。
“我看宗主确实十分在意你的教育问题，天元轮魁是一方面，她对你的关照也很明显。”
泷玉是觉得这估计跟蔺苍的母亲有关，毕竟玉织心在说起这个“师妹”的时候神色温柔异常，看得出两人感情深厚。不过那个师妹被墨家蒙骗做了剑宗叛徒，所以蔺苍的身份估计也很尴尬吧。
“我一直知道宗主很关心我，所以我也希望自己能赢天元轮魁，这是我唯一能报答剑宗的方式。”
“……倒也不必这样想，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何况你是剑宗弟子，能报答宗门的方式还有很多，天元轮魁只是其中一项。”
没想到听完这句话蔺苍居然摇了摇头：“师父说错了，我只有天元轮魁可以报答剑宗——因为我是叛徒之子，是剑宗的耻辱。如果天元轮魁能赢也许还有容身之处，若是输了应该就会被赶出剑宗吧。”
泷玉皱眉：“我不觉得宗主会这样待你……她和你母亲感情似乎非常深厚，再说了，你母亲不是被墨家骗了的吗？不知者无罪嘛。”
蔺苍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心事。泷玉见小朋友如此为难终究不忍，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你现在是我的徒弟，就算剑宗不要你师父也会一直照顾你的。若你在剑宗待不下去师父就带你离开道域前往中原，映月岛可是个好地方呢。”
蔺苍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可是……师父总有一天也会离我而去的，没有谁能照顾谁一辈子。”
泷玉瞪大了眼睛，看他略带迷茫的神色心中一阵发疼——小小年纪会说出这样的话，怕是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吧？
她怜惜地抱住蔺苍，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只要师父在一天就会一直照顾你、保护你。不要想那么多，总有人能陪伴你，也总有人疼爱你……也许人生不同的阶段留在你身边的人不同，但他们爱你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蔺苍从未被什么人如此温柔地拥抱过，顿时小脸发红。但师父的怀抱太柔软、太温暖，他舍不得抽身离开，所以最终还是默默环住了师父，靠在她怀里任她安抚自己。
“天元轮魁要加油，但也不要忘记，你的人生不止有天元轮魁。”
“是，师父，我会记住！”
两师徒聊完之后就开始继续修炼，现在泷玉每日都在给蔺苍传功，虽然小孩子的气海还没完全长成，但已经比大多数人宽厚了，所以直接把修为填满还是让他的实力涨了很大一截。
月末，玉织心例行验收蔺苍的修行进度。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让执剑师和蔺苍对战，而是将他回到宗门的师兄玦羽浩渺推了出来。
“你师兄在修真院也有六年了，学习了不少四宗武学，本身有极大进步。正好，借此机会让你们两人看看彼此的差距。”
泷玉还是第一次看到玦羽浩渺——他是玉织心的亲传徒弟，今年十八岁，到天元轮魁的时候就满二十了，所以没有参赛资格。
玦羽浩渺气质凛然、穿衣打扮不无严谨，虽然年纪轻轻但却给人很可靠的感觉，就这一点来说和玉织心的确很像。
两人走到演武场，玦羽浩渺看见蔺苍便收起原本的严肃表情，变得温和了几分：“小师弟，最近有好好练剑吗？师兄已经很久没看到你了，生活如何？有什么困难吗？”
蔺苍摇头：“宗门和师父都很照顾我，师兄不必担心，师兄在修真院可还好？”
“嗯，很好。四宗年轻有为的弟子们基本上都在里面，我也遇到了几个最热门的天元轮魁人选……不过师兄觉得他们都不如你，师弟，你要努力啊！”
蔺苍点头，抽出樱花醉：“师兄，那就请了。”
“诶，这把剑是……”
不仅玦羽浩渺觉得惊诧，连围观的人都呆住了。玉织心几乎是立刻就看向了身旁的泷玉：“这是你给蔺苍的剑？”
“是啊，”泷玉十分坦然，对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也没什么反应，“虽然看起来是稍微粉嫩了点，但那可是一把好剑。”她还专门插了石头的！
“我看得出来，如此贵重的神兵，你放心就这样交给蔺苍？”
“我已经有寒声寂影了嘛，再说了，宗主让蔺苍认我为师我却无法教他所有的冰心剑法，最起码送点东西，免得他喊我一句‘师父’我都要脸红。”
“……”玉织心敛眸，看她一脸兴致勃勃地盯着演武场看的模样便没有继续出声打扰了。
神兵何等珍贵，就算那把樱花醉不如寒声寂影也不该是能随手送出去的东西。她本来以为泷玉只是暂借给蔺苍一用，没想到她言语之间竟然是要把这把剑送给蔺苍。
她对蔺苍是拳拳爱徒之情，但剑宗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打算把蔺苍给她做“徒弟”——只不过多一个师徒之名让她教得顺一点罢了。剑宗不当真，她却认真了。
见泷玉全神贯注看蔺苍比武，又看那把樱花醉烨烨生辉，划出无数剑影……玉织心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那沉寂多时的良知竟然在这一刻隐隐作痛。
——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她在心中叹道。
比试最终以玦羽浩渺落败告终，虽然这两个人差了四岁，但蔺苍在剑术上的天赋近妖，就算是泷玉也只见过慕容烟雨有这样的水平。何况她每日给蔺苍灌体，几乎已经填满了他的气海，他现在的修为满打满算应该是普通剑客30年的水平。
而在这之前玦羽浩渺就和他有差距，现在以来连修为都比不过，自然落败。
众目睽睽之下输给自己的小师弟，即便是玦羽浩渺也不禁有些神伤；但看辅剑八老和玉织心的反应似乎习以为常。他退场时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而玉织心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责难的神色。
同样的，蔺苍获胜也没什么人特别高兴，唯一要说开心不已的就只有他那个便宜师父泷玉，在他退场后忍不住弯下腰摸摸头：“徒弟弟好厉害呀！”
鲜少有人这样直白地夸奖他，蔺苍脸色微红，拉了下她的袖子：“师父，不要在这里夸我啦……”
“咦，为什么？”
泷玉不解，这时玉织心走了过来，蔺苍连忙站直：“宗主！”
“嗯，蔺苍，做得很好，”玉织心面露微笑，让蔺苍呆滞当场；随即她看向笑盈盈的泷玉，“也要感谢你这段时间对蔺苍的教导。他能在一个月内有如此巨大的进步着实让我始料未及……泷玉，辛苦你了。”
宗主居然直接喊了师父的名字……！蔺苍更呆了，泷玉却泰然自若：“不辛苦，我也是第一次收徒弟，没有误人子弟就很好了，还要感谢宗主当初给我的信任。只不过头一个月进步飞速是正常的，过后想保持这样的频率就不太可能了。”
她在这一个月内把小朋友的气海从三成提到了将近十层，自然会有突飞猛进的变化。但提升的上限已经缩短了很多，往后一年多想保持这个速度当然不可能了。
玉织心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蔺苍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头一个月从60考到90分，往后的进步顶多就是几分几分了：“我明白这个道理，无论如何，之后蔺苍也交给你了。若是两年后的天元轮魁能获胜，玉织心自当兑现承诺。”
泷玉冲她眨眼，那眼睫稠密，如蝴蝶翅膀上下翩跹，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的笑容纯粹甜美，十分明艳，让人不由心神摇曳。
即便玉织心同为女子，在这一瞬间也感到心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