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种子,最后之会种出决裂的果实。我给过你选择了,小雁璃。”
凰后轻轻抚摸着霓裳面无表情的脸,蹭了一手的鲜血。
鸿王的尸体还倒在她们俩脚下,死不瞑目地看着前方。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沾湿了凰后和霓裳的鞋子。凰后轻轻“哎呀”了一声,提起了自己的衣摆,往霓裳的方向近了一步。
霓裳冷冷看着他一眼,一脚踩到他的头上碾磨着。
“人都死了,何必再这样?”
“若不是他,哥哥当初也不会身受重伤。一枪杀了他,简直太便宜了。”霓裳冷哼一声。
“小雁璃睚眦必报的这点,真是可爱。”她用手指扫过她沾血的脖颈,被霓裳捉住了手。
“我不吃你这套。”
“那还真是遗憾。”
“没什么好遗憾的,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是对他以外的人都不感兴趣吧?我记得之前上官鸿飞说过,他有送过一个俊俏少年给你,听说刚爬上床,就被你削断喉咙抬下来了……”
想象一下当时宫人们吓得面如土色的样子,凰后就笑得愉悦。
霓裳皱起眉头:“管得太宽。”
“适当的发泄对身心有益。你一边要对付我,一边要对付你的师尊,还要小心翼翼保护你王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霓裳脸上的冰霜突然开裂,宛如河冰乍破,绽放出最和煦的笑容。她凑到凰后耳边暧昧地问:“殷微月,你想为我减压?”
“嗯~感觉话中有话啊~”
“那就让我在这里杀了你,我自然就少一分压力了。”她推开凰后。
“然后呢?我死,你要怎么对付策天凤?”凰后轻笑,“有共同的敌人就是盟友,等杀了策天凤你我之间再战不迟。”
“杀不了师尊,我们就会死的很难看,凰后,不要忘记这点。”
“这句话……”
她的笑容渐渐渗出血色。
“应该是给你啊。”
……
霓霞之战爆发之时,霓裳和雁王慌忙出逃;比鹏被煽动反叛,任她咬碎一口银牙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最终还是输给了策天凤。
其实这样也好,她算是报应不爽,也免了今后的愧疚与痛苦。
霓裳听着外面的喊杀声,突然感觉异常疲惫,但又不可思议得宁静。她坐在雁王对面,笑容浅淡,无悲无喜:“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王兄,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天凤,放弃了我。”
因为雁王对策天凤的一再忍让、执迷不悟的信任导致今天她走进这个几乎必死的局。
面对她的控诉,雁王浑身巨颤。
霓裳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好吃惊的,我知道王兄一直都很喜欢天凤,也知道天凤私底下收我为徒。所以,王兄,你是怎么想的呢?你觉得我是你的竞争对手吗?”
雁王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异常低哑,给霓裳恍若是策天凤说话的错觉:“雁璃,我还有办法……我去求求师尊,他一定不会放你不管的!”
霓裳觉得无力,她听着外面十八死士高声唤着雁王——本来她可以脱身的,但她怎么可能放得下雁王?
所以她终究还是摇头,避开雁王伸过来的手。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拒绝了雁王的安抚:“罢了,王兄,你走吧,师尊不会救我的,如果我死了你也不用为此感到愧疚。因为我能理解王兄的心情,明白王兄对师尊的执着与崇拜,明白那种无法压抑的嫉妒。一如我嫉妒着天凤,甚至恨不得他去死。”
雁王愣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你恨他?”
霓裳惨笑着:“这很难看出吗?还是你是心蒙蔽了你的双眼?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恨策天凤。因为他的出现,我深爱的人离我越来越远!甚至、今日、他还要为了他……牺牲我!”
雁王煞白了一张脸,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真相。他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小妹、你!”
霓裳痴痴地看着他,毫无预兆地落下泪来:“我……爱你。不是兄妹血缘之情,我一直将你看成一个男人来爱着。我爱你,我可以为你牺牲一切,包括性命。但你呢?你却为了策天凤放弃了我……上官鸿信,爱上你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她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这是错误的。所以她一直压抑着内心,假装自己只是个粘人的妹妹。
渐渐的,她自己都要相信,她只是单纯喜欢跟在哥哥身后,喜欢看他的笑容,那么单纯温柔,为此她不惜替他染满一身鲜血,为他披荆斩棘。
智绝于顶如策天凤,自然早就看出她内心的不伦之恋;所以他总是提醒着自己不要败在“情”上。也许天凤有那么一丝感情,但他永远不会因为这一点就对她心慈手软。他是那种重情、但是理智永远凌驾与情感之上,最后一定会把自己逼死的那种人。
如果没有她先爱上雁王这件事,她是不是,也会深深爱上策天凤呢?
无解。
她打晕了雁王,换上了他的衣服,整理了自己的发型妆容。铜镜里映照出的,简直就是雁王本人。他们是那么相像的兄妹啊,像到自己都难以分辨了。
她把青悬镜小心揣在怀里,然后轻轻说了一句:“天凤……师尊……对不起啊。”
王兄,保重。若有来生,雁璃一定不要再遇见你。
霓裳公主假扮雁王,带领十八死士将比鹏的三万大军引入霓霞,最终代替雁王死在了战场上。
她死的很快,比起那三万自相残杀、被活活饿死的士兵来说,也许已是幸运。
可是最后赢的人是雁王,哪怕他失去了自己的小妹。
策天凤站在他身边,手里紧紧攥着从战场上捡回的青悬镜不停在擦拭——那战场早已惨不忍睹,找到的时候它还在无头尸身的怀里,因此沾满了霓裳的鲜血。
即便已经擦了几百遍,策天凤依旧能看到上面暗黑色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擦着擦着便要看看血迹还在不在:“她最终无法合格。”
“……小妹她……”雁王的声音沙哑:“真的……死了?”
“何必自欺欺人?比起另一种死法,也许,她死得已经很解脱。”
“……”雁王哽住了,他颓然地看着手心,缓缓开口问到:“师尊,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吗?我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比鹏……连小妹也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策天凤停下擦镜子的手,冷冷清清的眸子没有一点情感波动:“我不会留下。”
“你……爱过小妹吗?”
“不曾。”
雁王凄凄一笑:“如果你不曾爱过小妹,又为何要专程带回她的镜子?”
“吾只是寻回了自己的东西。”
“师尊……在你眼中,我真的失败了吗?!”
当初策天凤在收霓裳为徒时就告知了雁王这点,所以他的小妹从某种程度来说一直都是他的竞争对手。
可她到死都不曾想跟他争什么。
“若不是上官雁璃对吾一直有防备之心、提前安排、甚至与凰后联手对付吾,再李代桃僵,你认为你还能站在这里与吾对话吗?她有情,但她太过重情,所以注定败在这一点上。她牺牲性命改变了你原本该死在霓霞之战的命运,却改变不了你失败的结局。”
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救上官鸿信的人了。
策天凤放下手,冰冷而怜悯地居高临下看着他。
“失败品,浪费吾的时间!”
这一次羽国内乱凰后虽败,但策天凤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被雁王追杀,与杏花狼狈逃入中原。血色琉璃树下,他静坐着不停擦拭那早已不在的血痕,杏花则站在一旁心有余悸地说:“这雁王也太狠了吧,哎,不管怎么说,我们能从羽国逃出来就已经够幸运了……苍离啊……你怎么还在擦镜子,你是要擦出一朵花来吗?”
默苍离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面镜子,轻轻抚摸原本沾了血痕的地方。良久,他突然对杏花说:“……这颗琉璃树,已经挂得太满了。”
至此,最后一串由他亲手挂上、属于羽国的琉璃串,代表的便是霓裳。
他终于明白了当年在名册上写下“泷玉”二字时的师尊是什么样的心情。
“怎样?”杏花不解地问:“你是想换个比较大棵的啊?”
“……”默苍离疲惫地靠在琉璃树上:“我……想死。”
“啥?!”杏花惊得几乎跳起来。
“但不是现在,我要找一个合格的传人。找到之后,我就去死。”
“……苍离……你、你是因为公主她……”
“不仅仅是因为她,我本来就欠了太多人命,这些人命,总归是要还的。”他的口气淡淡的,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不是结束自己的性命的话语。
杏花张嘴还想说什么,看到他那副闭目疲惫的样子,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纵使想阻止,但是真的看到他这幅模样,又有谁真的舍得去阻止呢?
他终究还是踏上了和北宫焚月一样的道路……属于矩子的终局。
只是可惜,他再也没机会重新看一眼沉睡的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