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如来带着泷玉去见了废苍生。
“墨狂受损严重，按照大匠师之前所言，俏如来也必须去见一次废苍生前辈。”
“墨狂受损？”
“是，当初我与父亲跌入魔世，一路走来让墨狂受损过度……墨狂乃是鲁家所造，也许废苍生前辈有办法修复。”
“倒是正好同行。”
两人说着便走到了废苍生铸剑的地方。
他背对着俏如来和泷玉，只是专心打造啸灵枪，没有半点搭理这两人的意思。
见状，俏如来先行礼开口道：“晚辈俏如来，见过废苍生前辈。”
“你就是俏如来？”废苍生的口吻十分冷淡，“一年多了，在死了这么多人之后你终于肯出现了！”
“晚辈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想讲理由？”
“……没，是俏如来无能。”
废苍生终于侧过身去看他：“你身边这个女人是谁？”
“啊，她是——”
“我名泷玉，”泷玉接话道，“几十年前曾将一枚归墟玄晶与数枚蜃海陨铁交给鲁家。”
“竟然是你——”废苍生惊了一下，看她的眼神瞬间变了，“几十年？说得轻巧！自鲁家收到那枚归墟玄晶至今已过去七十三年！”
“哈？！”俏如来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泷玉；而泷玉面色不变：“是吗？好像的确很有些年头了，我已经记不清了。这次我来找你就是想问废字流在这七十多年的时间中可有打造出羲和凰羽？”
“已经造好，”废苍生表情凝重，“凭信取物，你应该知晓。”
“当然。”
泷玉说罢，先是将沧澜沉歌递过去，随即从包裹中取出一枚剑印。
羲和凰羽乃绝世神兵，事关重大。为了不让别人冒领，当初的废字流以蜃海陨铁为料打造一枚剑印交给泷玉，又让她之后同时出示剑印和沧澜沉歌作为取剑凭证。
见到两件信物，废苍生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下。”说完就离开了。
泷玉和俏如来耐心等了片刻，便见他手捧一个缠满黑色锁链的剑盒而来。他将盒子放在泷玉面前：“当初鲁家共收到归墟玄晶一枚、蜃海陨铁二十三枚。其中一枚陨铁打造成剑印，一枚制成封印锁链，另有两枚为给予鲁家的报酬，所以这把羲和凰羽一共耗费了十九枚陨铁，至于归墟玄晶剩下的粉末按照约定也由鲁家自行处理。另外为了进一步加强羲和凰羽，我还在其中融入了始帝鳞！”
俏如来心道，看来海境的王骨注定是还不回去了。
“你可以自行开封查看。”
泷玉点头：“多谢。”
说罢，她用沧澜沉歌击碎锁链；废苍生见状道：“哈，果然，能击碎陨铁锁链的也只有这把剑了——它叫什么？”
“沧澜沉歌，你应该看得出来，它也是用归墟玄晶所制。”
“制造技艺非常精妙，可借我一观吗？”
泷玉将剑递过去，废苍生仔仔细细看了看，突然“哈”了一声：“真该锻神锋也来看看，整日就知道吹嘘锻家铸术，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嗯……这把剑所用陨铁数量应该大大超过羲和凰羽。”
“你很厉害，只是看一眼而已就能看出来。”
“哼，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基本眼力罢了！”
“这把沧澜沉歌是用一枚归墟玄晶和两百枚蜃海陨铁所成。”
“什么！”废苍生一步往前，语气有些发怒，“竟然是整整两百枚……难怪废字流研究了七十几年也没找出最大限度发挥玄晶的铸造方式，果然还是因为陨铁数量差的太多，你当初为什么不多搞一些陨铁！”
听他说这话泷玉倒也没生气，仍是心平气和道：“蜃海陨铁也不是什么随便能搞到的东西，在铸造了沧澜沉歌后我便只剩下二十三枚，这也是我当初寻访天下铸剑师、最终选择了鲁家的原因……我相信只有鲁家才能在陨铁数量远远不足的情况下造出羲和凰羽。”
“不要以为你现在说好话就有用！若不是因为有王骨，这把羲和凰羽就算废了一半！”说罢，他将沧澜沉歌丢给泷玉。
泷玉打开盒子，羲和凰羽骤然现世，发出了一股耀眼光芒！
剑气森然，俏如来和废苍生皆是不由自主屏息以待；而泷玉小心将其拿出，看了看上面的属性——除了本身应有的特效以外，这把剑还多了一个另外的效果。
「装备：由于融入王骨始帝鳞，此剑尖利无比，可以刺穿所有王骨类装备」
而在她捧起剑的一瞬间，羲和凰羽便和她绑定了。
废苍生见状道：“它已经等你很久了！”言下之意是神兵认主，要让泷玉好好对待。
“我也等它……很久了，”泷玉看着金光流转的剑身，声音微颤，最后深深向废苍生鞠了一躬，“多谢你们。”
能在缺少一百多枚小铁的情况下打造出和原版差不多的羲和凰羽，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虽然填补这个空缺的是始帝鳞，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都归功于鲁家这么多年的潜心研究和奔波。
“对于废字流而言，能有打造这样绝世神兵的机会也很可贵，所以你不用说谢，”废苍生转头看向了俏如来，“还有你，看到你我就想起你的师尊。”
“前辈……”
“我很讨厌你的师尊，非常讨厌。”
“这一点，俏如来已经感觉到了。”
“但是你的师尊总是能完美达成他的目标，你能做得比他更好吗？”
“无论说能还是不能，都是不负责任的说法，俏如来只能尽力。”
“自己都沾上魔气了，这就是你的尽力？”
“无论如何总不能轻言放弃。”
“哼，就出一张嘴而已，将墨狂给我观视！”
俏如来点头，将墨狂化出递过去；而泷玉也看了一眼墨狂，叹道：“怎会变成这样？看来你在魔世确实遇到诸多危险。”
“多谢前辈关心，最少，俏如来现在无事。”
废苍生看了看墨狂：“果然，你发动真阵了。”
泷玉一怔：“真阵……”
“历代墨家矩子从无人能开出真阵，默苍离如此，默苍离的师尊也是如此，”说罢，他看向俏如来，“你的前辈们做不到的事情竟然让你做到了。”
阿漓……焚月……还有父亲，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竟然有人能做到……
思及此，泷玉又看了一眼俏如来，随即在心中叹道，阿漓他们若泉下有知应当感觉欣慰。
俏如来注意到她的视线，只觉得那视线中既有震惊又有欣慰……然后还带着一点慈爱，配合那张年轻美艳的容颜，让他不禁有点心中发毛，浑身不自在。
将墨狂交出后，俏如来和泷玉便结伴前往金雷村。
金雷村的事件即便对泷玉而言也是非常久远的回忆了，无论是因此和碧沧澜决裂、还是跑去道域为了剑轮收徒、乃至之后为了解决中原魔祸牺牲剑轮……仔细想来，锦烟霞在她的人生中几乎变成了一种执念。
她会恨我吗？泷玉一路上都在想，她会恨我吧，会恨我欺骗她、抛弃她、恨我没有救出她……一定是恨我恨到想杀死我吧！
“前辈，你看起来心事重重。”
泷玉回过神来：“让你见笑了，我……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她了……大概，有些情怯。”
察觉到她的不安甚至恐惧，俏如来道：“前辈不必担心，若白蛟坚持出手，晚辈自当相助。”
泷玉：“……多谢你，但我并不是怕被打，而且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武力值堪忧，现在还没了墨狂，对上锦烟霞大概只能被一巴掌打飞。
俏如来也知道她的潜台词，只是“哈”了一声，倒也没有觉得尴尬。
再是情怯，路也总有走完的时候；泷玉看着不远处的金雷村深吸一口气：“走吧，你不是说她在村口等我？”
“前辈，请。”
两人行至金雷村口，只见眼前一片惨白水雾；水雾之后是熟悉的人影、熟悉的气息！
“你来了。”
听到这句话，泷玉浑身一颤，竟然发不出声音！
“你终于来了，”水雾中，锦烟霞紧紧握住腰间骨箫向她走来，“这么久了，我终于再见到你了！小玉儿，你可知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最后一个字已变成尖锐怒喝，锦烟霞魔气暴涨，啥时间飞沙走石，她的白发张扬、衣袂飘飘。而泷玉则静静地凝视着她，眼中充满压抑的哀痛：“烟霞……姐姐……”
爆发之后是极怒，锦烟霞指着她，一字一句道：“现在，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告诉我奚宣在哪里！告诉我当初你背弃我的理由！我……会视情况决定要不要……杀你！”
“烟霞姐姐，我从来没有背弃过你。至于青奚宣……他已经不在了。”
“胡言乱语！”锦烟霞怒道，“你是跟你身后的人一起来欺骗我的吗？！”
“从你被封印至今早已超过百年光阴，青奚宣已经死了，无论你信不信……他的寿元早就结束了！”
“哈哈哈哈哈……”一阵凄厉的笑声响起，锦烟霞用失望至极的声音道，“小玉儿，你这个谎言未免不高明！如果百年过去奚宣早已化为尘土，那你呢？你为何还是当初的模样？这个伞穗——”
说着，她举起骨箫，将伞穗展示出来。
“又怎会崭新如昔！”
泷玉看着她，一滴眼泪从她的左眼落下。
她闭了闭眼，用一种沉静如灰的语气轻声道：“这不是谎言。至于我，我也只是一个被光阴抛弃的人。在这百年的时光里，你失去了青奚宣，我也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师弟、徒儿、师侄……我的一切，都已经被漫长的时间……带走了。”
泷玉的悲伤虽然不如她的凄厉，但也同样沉痛。锦烟霞感受到这种近乎窒息的绝望，一时间心绪混乱——这种感情无法作伪，但她怎么能相信、怎么能相信啊！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锦烟霞踉跄着后退几步，像是要说服自己，继而恼怒道，“你骗我，就跟当初那个秃驴一样，你在骗我！奚宣在哪里，喊他出来见我！”
她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前辈！小心！”
泷玉见状拔出羲和凰羽，但来来往往之间却只被动防御、不肯攻击锦烟霞；锦烟霞见状更是怒火炽盛：“为什么不还手？！你以为你不还手我就会原谅了你吗！我不会手下留情，你不还手，那就受死！”
“我没有背叛你！我一直在找能救你的方法，当初的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背叛者的狡辩！”
“烟霞姐姐！”
见锦烟霞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自己，泷玉索性停下动作，任由她一掌击中自己！
锦烟霞一惊，泷玉则被她拍飞出去，最后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
她双手微颤——她完全没想到泷玉竟然真的会收手！
“前辈！”俏如来见状连忙冲上前去将泷玉扶起；泷玉双手微颤，咽下口中血腥：“烟霞姐姐……”
“你是在做什么？！这是你的苦肉计吗！你以为示弱我就会放过你？！”
听到这句话，俏如来也不禁冷了口气：“白蛟，不要逼人太甚！”
“我逼人太甚？！”锦烟霞心中刚刚涌起的一点愧疚霎时烟消云散，“是谁背叛在前？逼人太甚……哈哈哈哈……我不仅逼人太甚，今日还要将你们与金雷村所有的人都杀光！”
“烟霞姐姐，如果你非要坚持是我背叛了你，我也无话可说，”泷玉擦去嘴角血迹后被俏如来扶着站了起来，“你可以找我发泄你的仇恨和不满，我随时恭候。但我仍要告诉你，百年时间已过，无论你信不信，这是事实；青奚宣已死，这也是事实……不是你不相信就会有改变的。”
“之前俏如来也说过，若你不信，大可以去找你的亲族。你不信我们，总该信你的族人吧？”
“族人，我当然会去找。但在那之前，你们和金雷村……都该死！”
“若你坚持要大开杀戒，俏如来也只好……”他将佛珠甩到手上，“动手了！”
“秃驴，来啊！”
正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泷玉轻叹一声，将怀中的蛟龙镜拿出。
锦烟霞呼吸一滞，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姐姐带着青奚宣来映月岛求医，声称欠映月岛一个人情，不知现在这个人情是否还算数？”
“呵，”锦烟霞冷笑一声，“当然算数，就不知你是想用这个人情保你自己还是金雷村人？”
“当然是保金雷村。至于我，姐姐若非要杀我，我也没办法。”
“束手就擒吗？”
“不是，我不愿带着误会和仇恨而死。如果……姐姐在得知了真相后仍然决定杀我……那我不会反抗。”
锦烟霞冷哼一声，终于收手：“记住你今天的话，你的命，我扣下了！”
她从一旁走过，随即回头狠狠瞪了泷玉和俏如来一眼：“早晚，我会亲自来取！”
她走后，泷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俏如来连忙扶住她，却见她闭着眼睛、睫毛颤抖、嘴唇紧抿。
没有泪水，却极度悲伤；俏如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只道一句：“前辈……也许事情尚有转机。”
泷玉缓缓地点了点头，但摧心裂骨的痛苦还是让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她能压抑所有的悲伤，只因为当初还有人陪在她的身边；可当最后一个陪伴她的人走后……她又要如何面对锦烟霞的误会和恨意？
所有的人都会死，所有人都死了，而她仅剩的挚友对她却只剩下无尽的恨意。
这让她……如何不悲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