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剑三]这谁猜得出来

作者:汝鄢行歌

(十四)

身为北宫静的儿子,有一部分东西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掐死了的;而这些东西在祖母、师尊和师姐数十年的帮助和影响下,终于一点点复苏。

年少时期的他感受不到鲜血的重量,现在的他却逐渐要被这些重量所压垮。

太痛苦了。

负担人命,竟然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

他换了许多名册,一开始堆在小盒子里,后来多到盒子堆不下了就放在书柜上,最后连一个书柜都放不下了,他就买了第二个更大的柜子。

他连做梦都梦不到泷玉了,只能看到排山倒海的鲜血向他涌来。

他被溺死了,就在这尸山血海之中。

(十五)

“我会陪着你。”

“你走吧,师姐,走得越远越好。你不是墨者,为什么要管墨家的事?”

“我不是墨者,可我是你的师姐,焚月……焚月!”

你只是我的师姐吗?

北宫焚月凝视着她,在这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把他淹没了。

你只愿意做我的师姐,就像雨白衣前半生只愿意做江无忧的兄弟一样吗?但雨白衣会后悔,你呢?你会后悔吗?

为什么要拉住我的袖子,你知道如果我回头,这一切都将失控吗?

他最后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放手。”

泷玉颤抖了下,却坚定地摇头,攥得更紧了。

“焚——”

(十六)

天旋地转。

(十七)

他撕开那一小片柔软的布料,像是撕扯鸟雀的羽毛;她的表情错愕,带着一点震惊过后的茫然。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北宫静养过的一只隼,非常凶狠的隼,被北宫静链起来,一直熬,一直熬,熬到羽毛大片大片掉落,露出淡红色的皮肉来;那隼凄厉地惨叫,最后几乎叫哑了嗓子,奄奄一息委顿在笼子里。

北宫静把它抱出来,亲自喂它吃喝,温柔地抚摸它丑陋的羽毛。隼得了力气,将他抓得鲜血淋漓,发疯一般往外面飞。

北宫静捂住自己流血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它挣扎,没有半分生气和阻挠的意思。终于,精疲力竭的隼倒下了,它伏在栏上,哀哀地叫着。

第二天焚月再去看的时候,隼已经会立在北宫静的手臂上梳理羽毛了。它看起来那么温驯,爪子收好,如同从来没有伸出来过一样。

后来那只隼死了。

就在他不愿意吃荤腥的第四天,随着那一桌子琳琅肉食一同被架上来了。

那只隼已经彻底屈服了,它对北宫静有着病态的依赖和驯服,也许在被掐死的时候还做着美梦,期待着被温柔抚摸吧。

他将泷玉的手腕拿起来,把脸贴到她的掌心;他闭上眼,睫毛颤抖,在她温暖的手心落下一个吻。

泷玉长发散乱,裙摆落在一旁,她肩膀上的衣服被撕开一个口子,像一道伤痕。焚月俯下身,他紧紧抱住泷玉,她的身体软绵绵的,手悬在空中,不知道该怎么放。

也许她还在犹豫自己该不该反抗,即便他的手正压在她的腰带边缘。

“……焚月……?”

北宫焚月浑身发颤,他仓惶地起身,落荒而逃,耳边是那只隼哀哀的惨叫。

(十八)

兜兜转转了一圈,他还是回到了北宫氏。

时隔多年,北宫静已经老了,拄着拐杖,变成了一个看起来非常慈祥的老头。但他只能透过他老旧的皮囊看到自己那恶心的童年——胃开始蠕动,他又想吐了。

在恶心的同时,他又在想,当初能随着祖母离开真是太好了。尽管她讨厌他,但她却给了他截然不同的人生,让他不至于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会成为第二个“北宫静”的“北宫焚月”被三个人联手掐死了,所以他得以站在这里,盯着眼前这个有着绿色头发的小鬼,用最可笑的故事来吓唬他。

他已经不恨北宫静了。

当“北宫焚月”死掉的时候,他的仇恨就死去了。他不再为仇恨而活,这样真的很好。

(十九)

他想师姐了。

(二十)

后来他带着北宫漓回到了映月岛,师姐还是以前的模样,这么多年了,外表完全没有变化。反倒是焚月,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老了。

如果他不是老了,为什么会动了收下阿漓的念头呢?

阿漓的出现让师姐感到不安,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想来想去,只说短时间内他是不会考虑传剑的,现在总算还能坚持,不会那么快寻死。

他想把她推开,却又狠不下心说最伤人的话;她固执地守护在自己身边,但却始终有着微妙的隔阂。

如同那只隼在最温驯的时候也带着脚铐,这样亲近的关系也有不圆满的地方。

但他已经满足了。

时日无多,他已经不奢求拥有,只求自己不会成为她一辈子的阴影和伤痛。

(二十一)

他不是察觉不到老三的心思——南宫晨曦,墨家九算之一,他的同僚,羽国南宫氏的女族长。拥有一头暗红色长发的艳丽女子,双眼像是永远燃烧着火焰。

他很少去羽国,但老三却喜欢回到尚贤宫;她性格桀骜不驯,不高兴的时候谁也不给面子,唯独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惊人的顺服。他能从她的恭敬中窥得一点暗恋的心思,也许她自己也明白,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老三将自己克制得很好,不显山露水,不渴求逾越,只是偶尔会想跟他一起下下棋,哪怕会输的很惨,她看起来也乐在其中。

说真的,焚月有些羡慕。

——到底要怎样才能在爱慕之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还如此镇定;一次次擦肩而过,手指几乎触碰到一起的时候还能呼吸不乱,一如往常?

“钜子,对我来说,爱情只是奢侈品而已,”她捻着棋子,最后扔进棋篓,“有很好,没有就算了。难道因为没有爱情,我就不做事了吗?”

……原来如此。

他想。

是这样啊,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在“奢求”她的爱情啊。

(二十二)

他这辈子都没骗过她,现在,他决定骗她一次。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二十三)

「师姐。」

(二十四)

……

北宫焚月死后,尸骨被泷玉带回映月岛安葬。

她坐在他的墓碑前发呆——之前她去整理他的房间,抱出了一捆又一捆名册,然后在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小木盒子。

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手帕,十分柔软,带着些许香味,是淡淡的粉色,有着山水绣纹。

那是她曾经无意中被焚月“顺走”的手帕,名唤“山水刺绣手绢”——“绣纹山水于绢帕上,如墨感层峦叠嶂,女红了得”。

女红了得。

泷玉拿着那张手帕,一瞬间泪如雨下。

(二十五)

她的焚月是一只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的青鸾。

她让他降落了,却没抓住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