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剑三]这谁猜得出来

作者:汝鄢行歌

(三)

金雷村事件过后,泷玉与他一刀两断,断了他们数年的友谊,断了他所能聊以慰藉的最后念想。

那一刻他连握伞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过很多与她渐行渐远的可能性,就是没想到过有朝一日她会恨他。

她怎么能恨他?

如果她恨他,他又该如何自处?

之后碧沧澜带着伤心欲绝的青奚宣回到了海境,他的兄长像是丢了魂,疯狂查阅海境的典籍,想要找出救出锦烟霞的办法。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他病了,病得很严重。

碧沧澜在他床前看着他,他握住他枯槁的手。青奚宣瞪大了眼睛看他,眼泪滚落为鲛珠,落到枕头上。

他吃力地说着什么,碧沧澜把耳朵凑过去,觉得他大概在诉说对锦烟霞的思念和歉意,结果不是。

“……别……恨自己。”

“……”

青奚宣死了,他没哭,只是把该打理的事情都打理完了。

兄长这一生没什么功绩,所以被葬进了鲛落屿。他为他扫墓,抚摸着墓碑上那冰冷的名字,放下一束花,就此离开了。

从此一头扎入海境朝堂斗争的漩涡之中。

时光在忙碌中悄悄溜走,二十六年后,他在鲛人一脉的逼迫下终于成婚了——他在新婚之夜看到了他的妻子,他挑开她的盖头,在灯火下看到一张年轻姣好的脸。

她擦了最好的胭脂,有一股玫瑰的淡香;如同每一个新婚的少/妇一般羞怯低头,双手不安地抓住自己的裙摆,等着他的处置。

啊,对,就是处置。

碧沧澜在原地呆愣了很久,久到新娘子都觉得不对劲了。她疑惑地抬头看他,原本的羞怯已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手足无措的不安。

他揉了揉眉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加平和一些。他想过很多要跟她说的话,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是安慰还是情话……他想了那么多的方案,却在这一刻变成不由自主的疑问句。

他问:“为什么选择嫁给我?”

新娘子愣住了,磕磕绊绊道:“我、我是获得了您的认可啊,是父亲他们决定好的……”

……对,他差点忘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本没有什么选择权。

“那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他轻轻握住她一束秀发,她越发羞怯了:“我……我一直都很仰慕您……所以……这一次可以被选上,我、我很开心……”

“你家世非凡,又是嫡女,也许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怎么会——”她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有比您更好的选择呢?您已经是丞相了呀。”

“……不会觉得我比你大太多了吗?”

她用力摇头,含羞带怯,情意绵绵,却让碧沧澜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你说你仰慕我,你仰慕我什么?”

“我……您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无论是家世、谈吐还是政绩都很优秀……我知晓您提出的很多国策,”她的眼睛很亮,“您把皇商压了下去,让利给了更多的波臣。您这样慈悲心肠,那些波臣会对您感激涕零的!”

碧沧澜喉咙艰涩,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他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要对我用敬语?你马上就是我的妻子了,不必如此恭敬小心。”

“我、我可以直呼您的名字吗?”她更加不安了,又掩盖不住雀跃,“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可以直呼丞相大人的名字,我好开心——”

“嗯……可以,你喊一声我的名字吧。”

“不不不,我、这样、这样还是不妥,我……我还是叫‘夫君’……可以吗?”

“……叫我的名字吧。”

他近乎绝望在祈求了。

“叫一次,我的名字吧。”

“……夫君?”

终于发现了他情绪上隐隐的不对之处,新娘的语气疑惑,略带颤抖。

“……”

许久,他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吹熄了蜡烛。

也许是她的错觉,为何她会听到他在黑夜中的一声叹息?

(四)

「碧沧澜。」

「你想成为海境的商鞅和晁错吗?」

……不。

他想,他一遍一遍想着,在幽深的黑夜中捂住自己的脸,却不小心落了一地的鲛珠。

我不想成为海境的商鞅和晁错,我只想成为你握住的一支笔、拾起的一朵落花、拂过的一粒微尘。

玉儿。

(五)

他开始逃避。

他越来越少回到家中,他假装看不到妻子伤心欲绝的脸。他的生活被政务和斗争所填满,他的身体开始崩溃,最危险的一次,他竟然倒在王宫门口。

他很清楚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在有限的时间内为海境的未来做更多事情——如果他注定要死,那他的死至少要有价值。

而一个与他感情不睦的妻子,在他死后,经受的风波也会更少吧。

他终于找到了可以救出锦烟霞的线索,他忐忑不安地前往映月岛,却发现映月岛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甚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酒楼都不在了。

泷玉坐到他对面——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眉眼一如二十几年前那般美丽灵动。但她的气质沉淀了许多,不再有当初少女的青涩和跳脱感。

他们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隔阂,是一刀两断的冷漠。

告知她相关的线索后,她的态度柔和了许多。碧沧澜突然觉得坐立不安,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一片混沌,最后只小心翼翼问:“你……你成家了吗?”

这问题也许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她皱了皱眉,又舒缓下来。碧沧澜在这一刻后悔了,他恐惧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她只是轻飘飘说:“尚未。”

碧沧澜愣住了。

她尚未成亲?在将近三十年过后,依旧孤身一人吗?

她是在等谁吗?是在……等我吗?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那句话压了下去。

(六)

她祝福了他,祝他阖家幸福、早生贵子。

可惜了,他想,他的家庭既不幸福,也没有孩子。

可惜了。

(七)

十一月的时候,海境发生了政变,他被三脉围攻,被迫卸下丞相之职,押送大牢,择日问斩。

问斩前夕,将他逮捕的皇太子来了天牢,问他最后的遗愿。

他淡淡地笑了笑,只说了一句:“希望陛下继位以后,可以体恤臣民,做一个仁君。”

皇太子欲言又止,半晌,他低下头,颤抖着问:“一定要这样吗?老师,一定要牺牲你自己吗?”

“这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老师——”

“太子,你要记得,为了海境,没有什么人不可以牺牲,也没有什么事不可以牺牲。”

这就够了。

太子走后,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竟然觉得安下了心。

他难得睡得香甜——这一年多以来,他从未睡得如此安谧。

(八)

他终于明白兄长的遗言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明白得太迟了。

(九)

草树总非前度色,烟霞不似昔年春。桃花流水依然在,不见当时劝酒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