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星移为什么会向鳞王建言严禁后宫干政？
这个问题，其实在梦虬孙今天下午提出的时候，俏如来就已经注意到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认为欲师叔的目的是收拢大权，以极权推行墨学。实际上，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方针，但皇贵妃娘娘一事，未免显得多余。”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之前我就有这样的想法。墨家与你口中的纵横家乃是千年宿敌，墨家倾向于在黑暗中低调地矫正历史，而且对权势讳莫如深；纵横家相反，以各种手段谋取重权，借由权力推行自己的政见。但……单看铁骕求衣和欲星移的行事方针，我倒是觉得他们的做法和纵横家不谋而合。也许他们当初就不该成为墨家十杰，去纵横家会更如鱼得水。”
“哈，”俏如来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是为什么师尊会和诸位师叔离心的原因。确实，师叔们的做法偏离了墨家的传统，而师尊他……恰巧是墨家传统的维护者。”
“也是奇怪了，”泷玉抿了一口茶，“实际上，你的师尊才是‘墨守成规’的人，他站在了墨家传统这一边，但九算竟然全部联合起来反对他。这一代九算的选拔标准未免太奇怪，整整九人，九人都是反骨仔？”
知道她的潜台词，俏如来叹息一声：“老生常谈的问题，现在无法确定。也许，九算之中真有师尊的同志。”
“如果真的有，我觉得是最开始死掉的四个人中的一个。毕竟，死人是最不容易被怀疑的。”
“以后会有机会验证的。说回欲师叔吧——在他进言后宫不得干政之时，他就已经是师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娘娘素有智谋，也不可能对他的权势造成重大阻碍……而且，我不认为欲师叔是那种为了权势会算计埋没海境人才的个性。”
“确实，欲星移不是那种嫉贤妒能的人；再说了，一国朝堂有多少人才，若是连一个后妃他都无法忍受，那他怕不是要与整个朝廷为敌。所以，他这样做，必然有他的考量。”
“前辈与我的想法一致吗？”
“应该是，一致的吧，”她放下茶杯，朝俏如来眨了眨眼，“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皇贵妃本身有问题。”
俏如来见状温柔地笑了笑：“确实一致。欲师叔此举必有深意，联系娘娘的所作所为，俏如来已经起了疑心。现在想来，国宴中毒这件事，也许……有可能是娘娘自己干的。”
“——将凶手的人选聚焦在三位皇子身上，其实，是一个思维盲区。如果跳出这个盲区，将皇贵妃本人也纳入怀疑的范围，也许就能解释之前的问题……也就是谁是这件事的最后得利者。”
“国宴之事，目前看来最有利于霄王，但这是一个相比较的结果。因为在国宴开始之前，整个皇宫应该只有俏如来知晓娘娘心中的人选是京王，可能连京王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他其实也是有嫌疑的。但换个角度来说，娘娘中毒，选拔储君一事只能延期……这对娘娘来说，是一件好事。”
“储君迟迟选不出来，她就能一直代授王命执掌大权。在被逼到极限之前，不选出储君，符合她的最大利益。”
“看样子，前辈早就怀疑到皇贵妃身上了。”
泷玉干咳一声，没敢说实话。
因为她从最开始就觉得未珊瑚不对劲，但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她上辈子看电视剧和小说得来的刻板印象——一个心思深沉、笼络权力的后妃、皇后甚至太后……说到底，这是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如果海境有个太后，她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不是未珊瑚，而是太后了。
不过听俏如来的意思，这一次，她好像是歪打正着了。
……
次日，泷玉和俏如来、梦虬孙三人从皇城出发前往潜龙坎。
刚刚走到皇城边缘，便见京王北冥华走了过来，十分热情地向俏如来打招呼：“啊，是俏如来，还有这位姑娘——”
他话音未落，便见一黑衣人突然出现！
那黑衣人明显是冲着京王而来的，北冥华有些被吓到，俏如来一把将他拉开；泷玉则拔出羲和凰羽直接迎上！
不过数招，黑衣人不堪压制，节节败退；他似乎满头大汗，身体不适，狼狈闪躲之间更是左支右绌。终于，泷玉一个帝骖龙翔把他定在原地，意图活捉；而黑衣人见状不妙，直接自爆了！
血肉/漫天飞，泷玉皱了皱眉，立刻蝶弄足退出十五尺；北冥华嫌恶地拍了拍袖子：“可恶，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刺杀本皇子！好啊！我就知道是你——”
“京王殿下！”
“俏如来，本皇子先走一步！这件事本皇子绝对不会轻放，一定要面呈娘娘！”
说罢，怒气冲冲的北冥华直接离开了。泷玉走了过来，道：“他这又是怎样了？”
“没什么，就是气不过，要去找娘娘，”梦虬孙皱了皱眉，“喂，泷玉，刚刚那个人是不是在最后出现了身体不适的情况？”
“嗯，没错。”
俏如来问道：“梦虬孙，你是在怀疑什么？”
“没什么，就是直觉想到会不会是受无根水的影响。”
“无根水的影响？”那不就说明这个人是境外之人？泷玉沉思片刻，“那个人已经自爆，现在也无从调查。不管如何，先去潜龙坎找狷螭狂吧。”
三人赶到潜龙坎，果然已经不见当日监视的士兵了。
狷螭狂走了出来：“不久之前锋王殿下亲自来此告知左将军，所有的监管都移交给了王下御军，左将军便回宫了。”
梦虬孙道：“他没再派人监视你？这么放心吗？”
“皇三子军管紫金殿一事，虽然娘娘不提，但毕竟需要个交代，所以他现在不太可能有太大动作。而且，我猜测，他应该是用言语禁锢代替监管狷螭狂。也许是……与梦虬孙有关，对吧？”
梦虬孙一愣：“看到鬼！皇三子用我威胁你？！”
狷螭狂摇了摇头：“别激动，这应该不是锋王殿下的意思，而是皇贵妃娘娘要他转达，甚至军务交替也是娘娘的旨意。”
“是娘娘？”
“若娘娘真如你所说是一名睿智之人，便不一定会被京王和霄王煽动。她这样做，是为了给一个交代。”
泷玉道：“你是指锋王军管一事？”
“虽无闹出大事，但太逾越了，若完全不处理，恐怕难以服众。娘娘若毫无动作，难免会被别人怀疑是否偏向锋王，而在王储之争中，她是最不能有立场的人，”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梦虬孙，“若被有心人找到理由，就算是代掌王命也不是这么不可动摇。梦虬孙，你也同样。”
“啊，你别担心，我自己有分寸！”梦虬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而且我相信娘娘也没问题，就算有一群人不爽她，宝躯未姓也不是吃素的！”
“宝躯未姓？”
“是啊，历代后宫都有宝躯未姓一席之地，用中原的时间来算，应该是自盛朝就有的殊荣。不过麻烦的是，娘娘没有子嗣，否则这场闹剧根本不会发生。”
“未姓竟然有这样的势力？”泷玉有些好奇，“我本来以为宝躯身为第三脉，应该是不怎么说得起话。”
“当然不是啦，你看右文丞、左将军不就是宝躯吗？宝躯虽然是三脉垫底，但也算贵族，其中几个大家族更是手握重权，尤其是娘娘所在的未姓，更是足以与鲛人一脉分庭抗礼。”
“原来如此……”
俏如来道：“既然监管由王下御军接手，太医令方面应该也会适时松绑，再加上修儒协助，你带回的药也能顺利审查。”
狷螭狂蹙眉：“但意图加害王与娘娘的凶手，还是没头绪。”
“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凶手一日没找到，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被当成嫌疑的对象，包括你，狷螭狂，”梦虬孙拍了拍他的肩膀，“三位皇子当中，皇三子对你的意见最多，也许他……不会放弃针对你，所以你自己要小心，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待在潜龙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狷螭狂点了点头“多谢你，梦虬孙。但……眼下还有一事。”
“哦？什么事？”
“之前罪者回潜龙坎，沿途见到急促行军，是锋王的军队。”
“啊？！”俏如来三人皆是一惊，“此话当真？”
“嗯，”狷螭狂谨慎地点头，“罪者没看错，的确是锋王的军队。”
“看到鬼，他到底想要怎样？”
俏如来沉思片刻，当机立断：“我与前辈先赶回皇城，梦虬孙，你与狷螭狂都留下，以防有变。”
“哦……好！”本来是想和俏如来一起回去的，但是一听他这样说，梦虬孙还是乖乖答应了。
俏如来和泷玉急急赶回皇城，路上，俏如来道：“锋王刚刚将军务交接给王下御军，怎会在此时突然让军队急行至皇城？”
“难道是他沉不住气了？为防皇贵妃秋后算账，干脆直接兵变？”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更担心的，是他被设计。”
“无论是兵变还是被陷害都不是好事，希望我们赶得及吧！”
一路急追，总算在皇城外见到了北冥缜和误芭蕉。
俏如来赶紧拦下两人，误芭蕉不解，蹙眉问道：“为何突然拦下我们？”
一看这两人状况外的表情，泷玉心中就已经有计较了。
——这个傻不愣登的锋王，应该是被人设计陷害了！
北冥缜因狷螭狂一事对俏如来颇为不满，现在被拦住，更是不悦：“再不让路，我会动手！”
“我们来只为劝殿下一句话，”泷玉道，“一失足成千古恨，起兵造反非是明智之举。”
“你们在说什么？！”
俏如来道：“殿下的军马突然折返，包围紫金殿，难道殿下不知？”
北冥缜和误芭蕉皆是一惊，他更是脱口而出：“不可能！”随即又想了想，干脆掉转方向直接赶往皇城。
“殿下！”误芭蕉想要跟上，却被俏如来拦下：“若姑娘是真的为了殿下好，留在此处才是明智之举。前辈，劳烦你留下，俏如来先赶回皇城，稍后来接你。”
“好。”
泷玉点点头，俏如来便追随着锋王的脚步而去。而被她看管的误芭蕉心急如焚，高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殿下的军队怎会突然包围紫金殿！”
“这不该问你吗？”
误芭蕉一愣，见她神色淡然：“你是锋王的贴身谋士，理应为他运筹帷幄，却连何时被人设计都搞不清楚。之前皇贵妃娘娘中毒，锋王直接军管，已是冒险之举；如今他手下的将士不知为何掉转方向包围紫金殿，若非你们设计，便是已被有心人陷害。兵变，多严重的事情，竟然完全脱离了你和锋王的掌握，你不反省自己，却来质问我？”
误芭蕉一时间哑口无言，她一方面觉得泷玉说的都有道理，但另一方面心中又怒又急，又因和眼前女子没什么交情，更是拉不下脸，僵硬着说：“所以你现在是在教训我吗？一个外境人，竟然要教我如何做谋士吗！”
泷玉叹了口气：“如果这也算教训，那你受过的教训未免太温柔了。”
“你！”
“你说的没错，我是境外人，也无心参与诸位皇子夺嫡，这些事情原本就与我无关。但我听俏如来和梦虬孙讲过你的事情，听闻你想做海境女相。”
“是又如何！”
“不如何——但，如果你一直是这样，那还是早早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就算你不听我的劝告，把自己跟欲星移对比一下总不困难吧？”见误芭蕉咬住嘴唇沉默不语，泷玉继续道，“我刚刚说的这些，只是好心提醒你。你应该做的不是冲我发火，而是冷静下来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以及，在如今的状况下，你要如何帮锋王翻盘。”
之前未珊瑚曾寻误芭蕉一谈，这件事泷玉也有所耳闻，想来是因为她曾经和前太子、梦虬孙的那档子事让未珊瑚对她生出了不好的印象。方才俏如来也是考虑到这点才让她留下，不要在这个关头去未珊瑚面前乱晃。而她没有反对，证明她自己也想到了这一层，这也说明她不是完全的无智。
正因为觉得误芭蕉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悟性，泷玉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如果她始终被情绪和偏见操控，只感到愤怒，那泷玉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果然，这番话说出，误芭蕉再也没有反驳或者撒气，只是低下头沉默不语，终于平复了心绪开始想办法。
半晌，泷玉才听见一旁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多谢”。
她笑了笑，没有再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