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府之中,八纮稣浥与鳌千岁交谈,重点只落在鳌千岁如何招揽蜃虹蜺一事上,并无其他话语。
但正是因为八纮稣浥的冷淡和鳌千岁的不甘愿,才让长羽薄音感受到微妙的不协调感。
——看来这两人之间确实有什么过往纠葛。
梦虬孙仍是竭力反对和鳌千岁合作,并指责八纮稣浥的所作所为背离了鳍鳞会的初衷:“如果你是要投靠鳌千岁,那你口口声声所说贱族上位便是谎言!结果到最后不过是换了一个鲲帝!”
“若只是换一个鲲帝,这一切就都毫无意义,”八纮稣浥的声音十分冷静,“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跟他真心合作,他也绝不会是我的选择。只是要对付皇城军,单靠如今的鳍鳞会还不够,我们只是在利用玄玉府罢了,顶多算是权宜之计。”
“哈,你利用玄玉府,玄玉府不也是在利用你?现阶段你们有共同的敌人,如果之后皇城军真的溃败了,鳌千岁反过头来偷袭鳍鳞会,你又要如何?!”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雁王投靠了鳌千岁,以他的个性,你未来的麻烦还多!”
说罢,梦虬孙就唤来盗侠:“刀叔,麻烦你先把独孤月送回去——”
“啊?那死卷毛仔你要怎么办?”
八纮稣浥道:“若不介意,我可以送你。”
“不用了,我介意,我自己推就好!”
“……”他沉默片刻,随即道,“这样吧,伯父,你还是负责照顾梦虬孙。至于独孤姑娘……就交给苍白送回住处吧。”
昔苍白也没什么异议,直接走到了长羽薄音身后,握住了她的轮椅手推。
长羽薄音见状温声道:“多谢宗酋。”
见她没有异议,梦虬孙也不在坚持,只是点了点头,任由盗侠把自己推走了。
傍晚,梦虬孙又来找她。他思考再三,还是开口道:“从玄玉府回来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只是那个时候八爪的和昔苍白都在,我不好开口。薄音,我还是希望你能马上离开海境,回到映月岛。”
“……梦虬孙……”
“如今八爪的和鳌千岁合作,鳌千岁背后又是雁王,也许未来会对你不利,所以你还是找机会离开为好。雁王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海境,就算你想找他算账,日后也有机会。现在海境太乱了,没必要非在这个时间段分个胜负。”
长羽薄音静静等他说完,片刻后,才回答道:“梦虬孙,其实,你不用把我当做当初那个小姑娘……那毕竟已经过去太多年了。”
梦虬孙一愣,他之前没有想过别的什么,就是单纯担心她会被雁王伤害。
不过她这样一说,好像……他的确是在把她当做能力有限的小女孩一样在担心。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只是提醒你而已,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何况和雁王的恩怨是一回事,我现在确实有无法离开海境的理由。”
“无法离开?”梦虬孙咀嚼了一下这个词,顿时心生警惕,“什么意思?”
“我的状况就跟你的腿一样,这下你明白了吗?”
……
皇城军正式和鳍鳞会、玄玉府开战,北冥缜回到边关戍守,鳞王也与之同行。
在离开皇城之前,他见了狷螭狂一面。
就最开始的计策而言,狷螭狂假扮卧寅潜伏多年,后与未珊瑚、鳍鳞会合作,便是想依靠登上权力巅峰的宝躯未姓来重审螭龙案卷。但在最后,未珊瑚失败,他以重审螭龙案卷为交换条件投靠了鳞王一方。
这对鳍鳞会而言,的确是一种背叛。
“罪者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一宗冤屈,对鲲帝皇室不算什么。或者王认为,鳌千岁、鳍鳞会联合雁王不足为惧?只要王一句话,待此战结束,罪者愿从容就戮,绝无怨言。”
得知了狷螭狂的诉求,也知晓当年螭龙案卷其实是一桩冤案,鳞王思虑再三,同意了他的请求。
随后鳞王便赶往边关御驾亲征,得知了这项情报的八纮稣浥联合玄玉府放出重审螭龙案卷的流言,朝中鲛人一脉因此大为火光,屡屡进言。
“本王尚未正式宣告此事,流言却传开了。”
“应是鳌千岁手笔。”
“本王也是这样想的,”说到这里,鳞王忍不住叹了口气,“皇渊他……哎。”
“鳞王现在打算如何?”
“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
“我认为,皇城军方面会倾向于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独孤月此话一出,八纮稣浥便闭目沉思,片刻后,他问道:“理由?”
“采取防守诱敌,战况将如日前鳌千岁挟鳍鳞会战势,一举踏入紫金殿。故技重施,只会变成围城之战,皇城军赌不起。而他们想要进攻,最好的战略,宗酋认为如何?”
八纮稣浥沉默片刻,道:“绕行漫荒原周围,以潜行之姿,一路闯向洄森岗,直取鳍鳞会腹地。”
“其实,这种战略皇三子已经尝试过了,可惜最终被鳍鳞会围剿。但既然已有经验,再加上地点不同,下一次行动只会更加得心应手吧。”
“你认为鳍鳞会该怎么做?”
“情报不足,我还需要查探地形,方有结论。”
“可以,”八纮稣浥起身,“我还要去玄玉府一趟,在这之前,让苍白陪你去吧。”
“多谢宗酋。那,苍白公子,麻烦你了。”
八纮稣浥离开后,昔苍白听从命令,一路推着独孤月到了洄森岗附近。
他按照独孤月的要求在洄森岗转了一圈,但她一路上只是观察,并不言语——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除了跟宗酋商讨事情外都很沉默。据照顾她的人回报,她回屋之后几乎视旁人为无物,只是看书或小睡。
说真的,昔苍白以前总是被人评价为话少不合群,倒还是头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少言寡语的人。
半个时辰后,他们碰上了雁王。
虽说鳍鳞会目前和玄玉府是合作关系,但昔苍白对雁王的第一印象并不好。雁王骤然出现,再加上传言他跟独孤月有恩怨,昔苍白几乎是下意识就拔出了剑。
雁王见状道:“何必紧张,我们是合作关系,而我也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碰巧遇上。”
昔苍白冷笑一声:“碰巧?”
他正欲出招威慑,不料独孤月抬起手阻止:“你做什么?”
独孤月道:“雁王说得没错,现在鳍鳞会和玄玉府是同盟,同盟之间怎可动手?苍白公子,请收回剑吧。”
“如果他想趁机对你不利呢?”
“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何况他不是说了?只是碰巧遇上,那就当碰巧吧。”
“……哼,”见她这样说,昔苍白也不自讨没趣了,“随便你吧。”
雁王勾了勾唇角,看了一眼她手指上那十枚戒指,突然道:“此刻遇上,想来是目的一致,独孤姑娘若不介意,让我陪你走一段路吧。”
昔苍白怒道:“别太超过!”
“苍白公子,”独孤月压低声音唤他,随即对着雁王点点头,“既然先生这样提议,那独孤月却之不恭。只不过……苍白公子也是奉命行事,既然要同行,不如一起。”
“当然,请。”
于是三人同行,昔苍白仍然推着轮椅,雁王则在一旁。
“姑娘此来,是为查看地势与周边情况吧。”
“鳍鳞会和皇城军的第一战即将打响,地点多半是洄森岗,不该好好查探一番吗?”
“可有结论?”
“洄者,逆流也,道阻且长。三面峭壁造成洄流,双方进兵阻碍不下于树林,附近土壤受近期无根水波动影响,土质松软,车马皆不利于行。”
雁王轻笑一声,接道:“此处乃是鳍鳞会与玄玉府之间的咽喉要道,其间距离一百八十三里。鳞族王宫最近的哨站距此两百一十五里,三处几可成三角之势。风向东南,对北冥封宇而言,将是一场逆流之战。还要顾虑战势不可蔓延至五十二里外的镇海堡礁,若否海境将危矣。”
“愈接近此处,洄流愈强。利于进,不利于出;利于寡,不利于众。只要把鳍鳞会的战场控制在洄森岗内,敌军就只能采取游击……恰好,这是鳍鳞会最擅长的战法。”
“你认为皇城军会主动出击。”
“为王者,素来谨慎,何况如今后院起火,拖不起。”
“如果之前鳍鳞会大举入关,今日顾忌会更少。”
“宗酋的选择如此,立场和原则分明,鳌千岁何必觉得遗憾?”
“放弃以漫荒原为主的战场,对玄玉府来说毕竟是一大损失。”
“这是合作的代价,”听到雁王议论宗酋做法,昔苍白皱起眉头,“他当初就明白这一点了。”
“哈。”
“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条鱼,主人每天定时喂食,从鱼苗到大鱼,风雨不改,日夜无阻。经验告知他,主人是一个好人。有一天主人又来了,大鱼出水仰望,开口等食,但他等到的……是一支鱼钩。”
长羽薄音闻言,若有所思地转动了下食指上的戒指。
——雁王说到这个地步,想来已是有线索甚至证据了。
昔苍白听不懂他到底在暗示什么,只是一直戒备着;反倒是长羽薄音,片刻后竟然露出些许笑意:“先生这个故事,让独孤月觉得耳目一新。”
“姑娘真是聪慧。”
“若不聪慧,如何与先生为敌?”
听到这句话,雁王也笑了:“你我天生就该为敌,无论是独孤一族与羽国皇室的恩怨,还是……《凤衔丹诏》的特性。”
“先生已经调查清楚了?”
“不算很清楚,毕竟独孤氏已灭族将近四十年了。而自这一族灭门之后,《凤衔丹诏》便不知下落,没想到……”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竟然辗转流落至映月岛——孤独月,这个名字,真是一个浅显的挑衅。”
“深奥不一定就是好,有时候,越是浅显,越是有用。”
“确实,直白的提示,省去我不少功夫。所以刚刚的故事,就当我的回礼吧。”
“哈,原来如此……但先生这样做,说不定是增添了获胜的难度。”
“势均力敌的游戏才有趣味。”
“小心游戏玩掉你的命。”
“我会期待你的能为,”临近出口,雁王终于转身,“最后一个问题——谁是我选择的英雄?”
此言一出,身后便是沉默。
就在雁王嗤笑一声,准备离开之时,长羽薄音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也很好奇,两只龙,谁会成为你最终的选择。”
“哈,期待吧,看最后自投罗网的是谁。”
“也许自投罗网的,不止是他们呢?”见雁王已经走远,长羽薄音笑着摇了摇头,“苍白公子,麻烦你把我送回去吧。”
“你……你刚刚跟雁王说的是什么?”
“私事罢了,还是说宗酋对这种事情也感兴趣?”
“不是宗酋感兴趣,只是我想问而已。”
“哦?”长羽薄音这下是真的诧异了,毕竟昔苍白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八卦的人。
见她疑惑,昔苍白抿紧嘴唇,半晌,他一边推着她往回赶,一边斟酌开口道:“我听说,你在梦虬孙面前诬陷宗酋对你下毒?”
“梦虬孙去找了宗酋要解药吗?”
“你承认了?”
“我需要承认什么,是不是诬陷,公子不清楚吗?”
“……”昔苍白无言以对,他憋了半天,低声道,“你该安分守己,只要你配合,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甚至亲自送你回映月岛。”
“保证我的安全吗?”
“你在怀疑我?昔苍白从不轻言,一诺千金。”
“我相信公子是重诺之人。”
“那你还——”
“只是很多时候,事态是不可控的;时移世易,纵然有心,也不一定就能力挽狂澜,”说到这里,她敛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我有些累了,公子,麻烦你送我回去休息。”
见她似是疲惫,昔苍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稍微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