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境一处高地之上,雁王负手而立,一一点出梦虬孙五个错误;最终,他哂笑一声:“当然,最大的错误,是你不该盲信长羽薄音,不怀疑她加入鳍鳞会的动机,因为过去的私情对她言听计从,看不清自己只是一颗博弈中的棋子。”
梦虬孙的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最大的错误是海境留了太多外人——在别人的境界兴风作浪,很有趣嘛。”
“哦?为了信念,你终究做下了抉择。割舍所有的情感,成为全然不同的你。”
“以为你聪明,早就料到我会来了。”
“但你明知我必有备,仍也是来了。”
“是你胆大,还是我大胆!”
说罢,梦虬孙率领鳍鳞会精英围杀雁王;可惜雁王早有准备,最后动用断云石轰塌了山洞,借机脱逃。
虽然他逃走了,但之前因《凤衔丹诏》所受的伤再次复发,又加上被梦虬孙强横的虬龙之力击伤,雁王呕出一口朱红,皱了皱眉,心知不可再拖延,便准备离开海境寻找药神鸩罂粟治疗。
“希望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你可以有更有趣的动作啊……长羽薄音。”
……
俏如来每日都要在修儒处服药诊治,力求以最快的速度痊愈;今日针灸完毕,却见长羽薄音站在门前。
“是长羽姑娘,有什么事吗?”
“鳞王有请。”
“我明白了,姑娘,请。”
因为之前那一战,皇城军已经拿下洄森岗,鳍鳞会和玄玉府被割裂开,正是逐个击破的好时机。为了此战,鳞王召集长羽薄音、俏如来和雨相覆秋霜共同商议战略排布。
“鳞王的考量?”
“此战拿下洄森岗,照理说持续进逼鳍鳞会,正可截断玄玉府后援。但一来鳍鳞会撤退方式以及路线不同以往,难以掌握。二来狷螭狂可能已落鳍鳞会掌握,不宜冒进,”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其实,还有第三点考量。”
俏如来道:“是因为宫中流言?”
“鳌千岁散播螭龙案卷翻案一事,鲛人一脉动荡不安,宝躯一脉又因为珊瑚失去话语权,无法再制衡朝野,本王担心久则生变。所以,本王只剩这一战的机会,就算无法全胜也必须留下能让缜儿收拾的残局。”
“其实,倒也不是没别的方法。”长羽薄音突然开了口。
覆秋霜看了她一眼,捋了捋胡子:“这位姑娘的想法也正是臣的想法,要解决这件事也可以直接从狷螭狂和螭龙案卷上下手。但站在老夫立场,要牺牲狷螭狂,是残忍之事。王,欲何处理?”
鳞王沉默片刻:“本王决定,螭龙案卷之事现阶段……不处理。既然对狷螭狂有所承诺,本王便不能背信。身为先王之子,本王也有义务代偿罪孽,当初涉案的鲛人也必须为权位私利负责。对朝中骚动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待战事完结再做处理。”
见鳞王态度如此,长羽薄音便没有再提。
随后鳞王做下安排:下一战由他亲征玄玉府,俏如来随后压阵;覆秋霜和长羽薄音两人一个年迈一个残疾,便只能留守后方了。
散会后,鳞王前去整军,长羽薄音也准备去后方打点物资。正在此时,俏如来叫住了她:“你明知晓鳞王不会同意,为什么还要提出?”
“……”长羽薄音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来道,“只是试探罢了。此法虽不仁义,却足以解决目前鳞王困境。我既然想到,就应该告知。至于到底要不要采纳,那就是他的决策了。”
“此前在鳍鳞会,姑娘的计谋也是这般风格吗?”
长羽薄音闻言转身,似笑非笑看着他:“盟主是在指责我用计狠毒?”
“俏如来并无此意,只是想提醒姑娘——人,还是应该有一些人情味。”
长羽薄音“哈”了一声:“确实如此,好一个人情味。做人留一线,就算是有人情味了吗?这句话从盟主嘴中说出,让长羽薄音实在有错乱之感。狷螭狂之前与皇贵妃勾结,意图篡位,扰乱海境朝纲,你要对他留情;魔族屠杀人族无数,元邪皇更是险些毁灭九界,你要对畸眼族留情;西剑流侵略中原整整五年,灭亡中原政权,所残害者不计其数,甚至包括你的父亲,你也要留情……盟主,恕我直言,你的‘情’,我无法理解。”
“看来因为西剑流之事,姑娘对俏如来仍然颇有怨气。”
“有怨气是人之常情,但盟主不必太过担心。我没对付你的必要,自然不会对你下手。”
“俏如来并非是烦恼此事,只是觉得姑娘颇有本领,又与梦虬孙交情深厚,不希望你们最终决裂。”
“就像是你与他一样吗?”
“这……”俏如来沉默地低下了头。
长羽薄音见状,道:“我听闻泷姑娘也离开海境了,真是可惜,本来我还想见她一面。”
“前辈之事……是俏如来的错。”
“听盟主此言,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离开了。”
俏如来怔愣了:“姑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笑:“我想,我没义务为盟主解答这个问题。”
“……姑娘也认为我做错了?不该帮助皇城军对付鳍鳞会,而是应该让海境在动乱中走出自己的道路?”
长羽薄音莫名其妙看着他:“‘在动乱中走出自己的道路’?你认为鳍鳞会有这么大的本领?”
“姑娘——”
“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再来质疑自己的决策,俏盟主,你未免也太摇摆不定了。泷玉已经离开了,你说这番话有什么意义?现在才拿出来讨论深思,难道我点头,你就会立刻抽身,再也不管皇城军的死活吗?”
“……”
“叛乱,起义,史书里还少吗?就算鳍鳞会成功,也不过就是寻常的改朝换代。哪怕梦虬孙睿智,真的开创盛世,百年之后,这个朝代还是会衰落。鳍鳞会……哈,八纮稣浥连真正改变海境的打算都没有,他甚至未曾对标苗疆或者羽国那样的普通帝制,只是想重洗阶级。但只要阶级依旧存在,海境就不会有什么本质变化。”
“看来姑娘对鳍鳞会的作为嗤之以鼻。”
“算不上嗤之以鼻,但也没什么值得推崇之处。不过,八纮稣浥有一点是对的。”
“哦?”
“彻底改变波臣思维,让他们摆脱奴性,这一点确实是正确的。只是,这需要漫长的时间,以及超越起义本身的强大力量。不过,我并不看好这件事的结果。”
“所以你转向了皇城军?”
“我说了,雁王在哪里,我就永远在他的对立面。”
“为了与雁王争胜,不惜算计鳍鳞会,你就不怕被梦虬孙所恨吗?”
“所以你是希望我坚定地站在梦虬孙那边?”
俏如来顿时无言,长羽薄音见状摇摇头:“违心太过,便是虚伪。盟主,好自为之。另外,既然盟主主动找到我,我倒是有一件事想告知你……也许,会对战局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姑娘请说。”
“——关于八纮稣浥和鳌千岁的关系。”
……
为了迅速回返皇城,防止后院起火,入夜亥时,鳞王御驾亲征,向玄玉府发动进攻。
同时,早有预料的梦虬孙也率领鳍鳞会支援鳌千岁。
蜃虹蜺为了向鳌千岁证明自己的实力和决心,亲自挡关鳞王,但碍于镇海四权和他“不杀鲲帝”的誓言,他在作战中节节败退,最后鳌千岁不得不亲自出手,替他挡下海皇戟。
两兄弟正欲死战,突然,一阵张狂笑声从远处响起——竟是中原第一狂人黑白郎君架着幽灵马车而来!
万万没想到黑白郎君会突然出现在海境,在俏如来等人诧异的目光下,他自幽灵马车中现身,直接插/手战局,将两人双双逼退。
鳞王被打伤,不得已之下与他立下“一月之内再战”的约定,这才得以撤退。
临走之时,黑白郎君对俏如来问道:“泷玉在哪里?!本郎君听说她实力惊人,欲与她一战,让她出来!”
不知是谁向黑白郎君透露了前辈的情况……俏如来皱眉,随即道:“前辈已经离开海境了。”
“嗯?!”一股杀意带着怒火迸开,“本郎君专程来到海境,她竟然走了!”
“黑白郎君若想寻她,不如回头再去中原。”黑白郎君不知道金雷村的存在,中原偌大,那真是够得他找了。
“哼,黑白郎君要如何做,轮不到你这个小娃儿来指挥!”说罢,他摇了摇扇子,看向鳞王,“回去养伤,再跟本郎君痛快一战,哈哈哈哈哈——”
说罢,他就上了幽灵马车远去了。
而另一边,梦虬孙带领鳍鳞会直逼洄森岗,在此处与砚寒清交手。砚寒清武功深厚,即便是觉醒了虬龙之力的梦虬孙也难以压制,最终两败俱伤。又因鳌千岁那处战场有变,双方都选择了撤退。
撤退过后,梦虬孙在房中独自休息;此时八纮稣浥进入:“还好吗?虬龙之力竟被无预警消耗过半,一朝成名,小小的砚寒清倒是有不容忽视的本事。”
“可惜,这次作战还是失败了。”
“虽然北冥封宇那方的军马赶到洄森岗支援,但依照判断,他们并未拿下玄玉府,你可放心。”
“我介意的是,原本昔苍白在查探完毕之后就该回到你的身边,为何他出现在战场?”
面对他的目光,八纮稣浥沉默片刻,倒是坦然承认:“你的怀疑正确,我确实……不会武功。只要我没出现在战场,苍白就不需要分神保护我。这样,他就能成为你的助力,当然,整个鳍鳞会都是。”
见他迟迟不语,八纮稣浥又道:“是心不在焉,还是有所惦念?”
梦虬孙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原本,你是期待长羽薄音出现在战场上的吧?”
“她双腿不便,没出现不是情理之中?”
“何必自欺欺人?双腿不便,如何独自离开鳍鳞会?”
“……”
“我托人查探过惭参等人的尸体,那种奇特的伤口不符合北冥封宇阵营中任何一人的武学,所以,下手的必然就是她自己。你之前也说过,她用机关术给自己做了一双腿,能行走也在情理之中。”
“你想说什么?”
“劝你别再惦记她,此女心机深沉,立场不明;更藏有底牌,武功莫测,不可轻信。”
梦虬孙走到他面前:“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吗?我要鳍鳞会帮我取得太虚海境的王权宝座,同时,也要将她送到我身边!”
八纮稣浥闭了闭眼:“沉溺感情,对大事有害无益。我原本以为,你虽然重情,却是一个知晓轻重的人。如今看来,是我太天真了。梦虬孙,我要提醒你,如果你始终对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精力,我可能会因此做别的打算。”
“哈,”梦虬孙发出沙哑的嗤笑声,“这是威胁吗?刚刚还说鳍鳞会是我的助力,现在就要改口了?”
“这一点,不变。”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梦虬孙握紧了洞庭韬光,随后又慢慢松开。他的神色有些阴鸷:“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会不明白吗?”
八纮稣浥愣了一下,又听他说道:“欺骗,背叛,隐瞒……你竟然还以为我对她存在什么幻想?”
“……你想抓她,难道是为了报复?”
“报复?”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梦虬孙哂笑一声,“我报复她做什么?就算她立场不明,就算她心有算计……那又如何?只要我胜出,整个海境都是我的,届时……她就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