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抹灭的历史？”泷玉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提出的那个疑问吗？关于宝躯未姓的由来。”
“啊，当然。我当时跟俏如来有讨论过，所谓的宝躯未姓，被赐姓的究竟是杨贵妃的后人还是当初接引她来海境的宝躯家族……”
“两个都是。”
“啊？”
“杨氏来到海境后，北冥清涟便休了原配，娶她为鳞后。但在这个时代，海境四脉阶级已经确立，混血为底层贱族。人族女子为鳞后，本就是犯了大忌，如果鳞王跟她生下混血子嗣，那整个鲲帝一脉的脸都可以不要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惜北冥清涟的势力太大，算是这么多年鳞族玩集权最厉害的君王吧。他性格桀骜不羁，想做的就一定要做，所以，他确实与杨氏生育了一名公主。”
“鲲帝男性只能和鳞族女性生下鲲帝，若是人族，便为混血吧。”
“是啊，赵姬身为鲲女，与嬴子楚生下始帝，始帝为半人半鲲，但并不外显。北冥清涟是男性鲲帝，血脉更为强势，他跟杨氏的公主虽是混血，却也能在外表看出部分鲲帝特征。所以，他便以此为由，予此女公主名衔……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最后，他将这位公主赐婚给当初接应杨氏的宝躯家族，并赐未姓。”
泷玉沉思片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算是鳞后之女，但因为是混血残缺之身，所以破例下嫁宝躯。北冥清涟为了保证女儿今后的生活，赐未姓，也是昭告天下他对公主的重视程度。而宝躯未姓之后发展成足以抗衡鲛人的庞大家族，并获代代入驻后宫殊荣，想来除了政治考量，也有北冥清涟的私心。”
“是，所以后来的宝躯未姓，确实与杨氏有血缘关系。”
“啊……”泷玉突然茅塞顿开，“那岂不是说，所谓的宝躯未姓——”
“本就是混血家族。”
“……”
“他们的先祖是杨氏的女儿，混血的鲲帝公主。但好在她的血统弱势，又经历数代稀释，多年来并未出现混血，依旧保持着宝躯特征。这也是为什么鳞王他爹会在一开始默认宝躯女子珠莹和李真岩的婚姻，因为鳞族本就有此先例，他也没多想……直到螭龙出生，才引起他的忌惮。”
“真是讽刺。”听完这一番话，缺舟感叹到。
“讽刺的还不止这件事，宝躯未姓只是小菜，精彩的还在之前，”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戏谑，“侠士可知道，所谓的四脉制度已经存续多久了？”
“这……我确实不知。”
“两千年。”
缺舟道：“始朝时期。”
“是，四脉制度，是在公子苏回到海境数十年后才确立的，原因——”
“鲛人一脉的诞生？”
“哦？”系统有些诧异了，“侠士居然知晓这个？”
“数十年前，跟随阿漓前往墨家的时候，有翻阅《墨迹·始朝篇》。”
“那就好解释了。始帝是半人半鲲，按照四脉制度来说，乃是最卑贱的混血，为何他在海境还备受尊崇，甚至他留下的始帝鳞还是镇国之宝？因为在鲛人一脉诞生之前，海境对混血本来就没任何歧视。”
“嗯，确实，如果有，那始帝的地位一定会很尴尬，甚至海境也不可能送赵姬入中原。”
“扶苏乃是始帝和人族女子所生，算起来体内只有四分之一的鲲帝血统，所以外表早就没任何鲲帝特征了。他回到海境后再娶鳞族女子，并诞生了新的族脉——鲛人。鲛人虽是新脉，但带有皇室血统，而且扶苏在海境的地位也不低，所以他们一出生就高贵，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不知为何，听你说到这里，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真是敏锐，”系统赞叹了一声，随即道，“当时的海境制度还很原始、很淳朴，虽有地位之差，却也是能人辈出，有才者上位。虽说当时的海境得到了地气，但这种氛围也是他们能够强盛的主要原因。直到，鲛人一脉出现了一个人才。”
“谁？”
“公子苏的亲孙，当代海境师相苍梧谣——也就是欲星移一脉的先祖。他依靠自身才华夺得相位，上位后为了保证鲛人一脉的利益，推波助澜，直到确立了鲲帝为首，鲛人次之的四脉制度。以族脉特性区分三六九等，保证阶级利益……当然，这一做法虽有私心，倒也不是全无好处。最起码，在当时的背景下，四脉制度确实让海境从混乱中抽身，迅速进入稳定发展的道路。”
听到这里，泷玉捏住茶杯的手紧了又紧；半晌，她吐出一口气，沉重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四脉之下，混血最贱，”说到这里，她皱起了眉头，“是因为鲛人一脉的私心！”
“掌声鼓励——你答对了！”系统欢快地笑了，“所谓的鲛人一脉，其实就是混血，是由四分之一的鲲帝加上鳞族女子所生的新脉。鲛人一族能最终夺得相位，归根结底，是要感谢当时的海境不歧视混血、一视同仁的优良传统。但作为既得利益者，又怎会愿意把到手的权力拱手相让？如果不改变制度，苍梧谣死后，也许其他混血就能凭借自身才华夺得相位，取代鲛人。如此，鲛人一脉怎能甘心？索性在四脉制度确立过后，额外补充一点，规定混血为最贱，杜绝后世会有其他优秀混血威胁到鲛人利益的可能性！”
缺舟听到这里，叹息一声：“这个做法，确实，太自私了。”
“不仅自私，还造成了两千年绵延不断的悲剧。侠士能看到的狷螭狂、梦虬孙之类，已经算是幸运儿了，最起码，他们能活到成年。四脉制度过后的这两千年，海境不知道死了多少混血，连带他们的父母都没好下场。侠士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晓，一般情况下，混血其实更加具备优势，毕竟族脉离得越远，后代就越健康……四舍五入，因为鲛人一脉，海境不知死了多少潜力股。”
泷玉沉默许久：“欲星移……知道这一切吗？”
“当然知道，你当他来墨家是白来的吗？但知道又如何呢？从前的欲星移是何模样，侠士又不是不了解。他再怎么想改变海境，也不可能完全背叛自己的族脉。如果他有这么决绝，当初也不会拒绝未珊瑚……”
“哈？”泷玉惊呆了，“拒绝未珊瑚？！他跟皇贵妃——”
“咳咳，侠士居然还不知道吗？也是，这件事情太敏感了，自然不可能外传。这两人年少时期互为知己，或有情愫……不过不重要了，反正欲星移已经做出了选择。”
“……”泷玉被震撼一整年。
“听到这里，侠士应该有结论了。种姓制度的基石乃是血脉纯正性，以纯血和混血分剖地位。但……海境的血脉制度压根就站不住脚啊！”说到这里，系统翻了个白眼，“鲛人来源于混血，宝躯未姓也来源于混血，而鲲帝一脉则是参与到混血诞生的过程之中，所以算下来，三脉的屁股都不干净，根本没脸批判混血是贱族，他们本就来源于贱族！”
“欲星移做了什么？”
“好问题，其实，不说宝躯未姓，只要将鲛人一脉来源于公子苏一事传开，鲛人的阶级地位就会受到严重动摇了，毕竟公子苏乃是混血这件事大家都知晓，有一个混血的先祖，怎好意思说自己高贵？所以，欲星移在得知真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湮灭这段历史。”
“废除丞相，重启师相制度，看来不止是为了推广墨学。”
“手握重权总是好做事，这是常识。要我说，如鳍鳞会那般直接发动起义，其实是吃力不讨好。死了一堆人不说，还容易被镇压。如果他能将这段历史捅出去，就等于摧毁了三脉的基石，不用动手，三脉就会被彻底反噬……当然啦，欲星移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早就做了手脚，所以八纮稣浥其实还是没得选。”
缺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如果没你，我们也无法知晓。师相出手过后，能挖出这段历史的，怕也寥寥无几了。”
“侠士，你脸色好差，没事吧？”
“没什么，”泷玉摇头，“只是感觉……太讽刺了。”
“也不知道俏如来如果得知了这些事情，会有怎样的想法……啊，不过按照他的个性，就算知晓了这一切，大概还是会帮助鲲帝镇压鳍鳞会吧。毕竟他的重点本来就不是种姓制度是否合理，而是要迅速结束动乱，尽量保下更多人的性命。出发点倒也不是有错，只是有点残忍，还有点自以为是的愚蠢。”
见系统说这番话，泷玉苦笑一声，倒也知道它是在为自己鸣不平。
“好了，亲爱的侠士，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就有点受不了了，别忘了，还有螭龙和虬龙的问题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系统竟然有点幸灾乐祸，“注意到了吗？狷螭狂和梦虬孙的诞生，都有一个共同点。”
“呃……都是混血？”
“……”系统无语，“这不是废话吗，侠士你好歹思考一下再回答我吧！”
泷玉羞愧：“抱歉。”
“算了，我不为难你了，就直说了——梦虬孙和狷螭狂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的血统，归根溯源，都与鲲女有关。”
“这从何说起？”
“狷螭狂的父亲李真岩来自古岳剑派，古岳剑派的祖先是北冥清涟的次子李颇黎，李颇黎只有一个独生女，也就是说，狷螭狂的父系先祖是一名鲲女；至于梦虬孙，他的母亲可是宝躯未姓女子，刚刚也说了，宝躯未姓的来源是杨氏和北冥清涟的公主，血统之中也有鲲女参与。”
“鲲女，有什么独特之处吗？”
“你要知晓，四脉制度确认过后，鲲女就不得下嫁了。除了杨氏的混血女儿以外，海境没任何鲲女的血脉流入其他三脉，这也是为什么两千年来出了那么多混血，却只出现过两次龙脉的原因。因为龙脉的诞生，必须有鲲女参与！”
泷玉恍然大悟，随即问道：“鲲女为何和龙脉有关？”
“上古海境，鲲帝和龙族共治，之后发生争斗，螭龙和虬龙都被鲲帝屠杀殆尽，鲲帝从此成为第一族脉，这不是什么稀罕历史，海境众人都知晓。关键是，在他们和平共处的时代，鲲帝和龙脉是有通婚的，毕竟当时的混血又不卑贱。所以后世的鲲帝带有龙脉基因，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男性鲲帝血脉属于强势，足矣覆盖体内龙脉基因，所以鲲帝男性和鳞族女子的后代一定是鲲帝；但女性就不一样了，女性血脉较弱，与其他族脉的后代无法维持鲲帝血统，出现混血，所遗传的龙脉基因就有可能返祖——狷螭狂和梦虬孙便是这样的例子。”
“虽然几率很低，却也不是毫无可能。难道当初确立四脉的时候，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了吗？”
“……没呢，你也太高估苍梧谣了，他又不是什么血统研究专家，怎么可能知道这一点。只能说是，四脉制度阴差阳错阻止了龙脉大量现世吧。”
泷玉一阵无言。
四脉制度让鲲帝女性无法下嫁，只能和同脉结合，或者孤独终老，这何尝不是一种压迫？但这种压迫，却在阴差阳错之下抑制了龙脉的出现，稳固了海境的阶级统治，这可的确是……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