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觉还道让林教授心烦的人是谁,看到方吾秋后,他脸顷刻就黑了。

前段时间遇见方吾秋的场景历历在目,杨觉嘴角嘲讽一抽,讥笑道:“又是你?呵。”明艳张扬的脸蛋晕着烦闷,没有一点好颜色看。

方吾秋和杨觉仅有几面之缘,他见到来人后,正点点头以作礼貌,却忽听杨觉尖酸刻薄的声音,以及那丝毫也不饶人的态度。

不知怎么惹到了他?

方吾秋礼貌颔首的动作停顿在空中,抿抿嘴唇,脸绷了绷,平静地看着杨觉:“是我,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两人原本没关系,现在面对面站着却像在对峙,莫名其妙。童山芙入学伊始就看不惯杨觉的作风,眼下见他这般,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满脸问号:“杨觉,阴阳怪气干什么呢。”

杨觉干巴巴扯着嘴角,没有回答童山芙的问题。他紧接着想起林教授刚说的话,哼了声,虽然不知道对方和林教授有何矛盾,但心里已然先入为主,看轻了方吾秋。

杨觉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故作正经地咳嗽两声,轻蔑笑道:“林教授说了,让你以后不要来这里,U盘呢,给我吧。”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直挺挺朝他要东西。

方吾秋随着对方的动作扫了眼他的手掌,愣住。

杨觉的态度够烂,高高抬起下巴的样子颐指气使,童山芙看着就烦,惊讶问:“林教授说的?为什么呀,秋秋不跟他说了,我们自己进去找林教授。”

说完,立刻拉起方吾秋的胳膊,越过杨觉。

杨觉见状,眼疾手快,飞快挪了挪脚,死皮赖脸拦着:“诶,说了别进去就别啊,U盘给我,你就可以离开学校了。”

“林教授有说是为什么吗?”方吾秋不肯相信杨觉的话,沉声问。

杨觉冷哼,眼里满满都是不屑:“你哪里惹到了林教授,自个儿心里清楚。”

说实话方吾秋并不清楚,上回来的时候,分明还是好好的,短短几天却变成这样?他偏头,从玻璃窗可以看到办公室里李教授正低着头看文件,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方吾秋紧盯着办公室门,微眸思考几秒,看杨觉咄咄逼人的模样,突然嘴角一牵。

笑容依旧温柔,浅浅淡淡的,仿佛遇到什么事情也不在意,都能迎刃而解,和风细雨不忧愁。杨觉疑惑这人现在还笑得出来,没好气地翻翻白眼,正要再说话时,却听到方吾秋格外平静的声音:“林教授让我把U盘给你是吗?”

“没错。”杨觉摊开的手抖了抖,不耐烦催促:“快点行吗。”

“就这一样?”

“嗯。”

方吾秋付以微笑,不假思索从背包里拿出U盘,放在他手里:“这样可以了吧。”他果断交出U盘,童山芙惊讶想要阻止,方吾秋嘴唇翘起,安抚地笑了笑。

杨觉捏着U盘意味深长地瞧了瞧。

这是林教授的资料,里面全是纸上堂的讲解,杨觉没看到林教授借给旁人用过,自己还挺想看的却一直没好意思借用,眼下却从方吾秋手里得到,他一时倒不知道是气愤还是嫉妒,冷哼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方吾秋不再理会杨觉,给了东西后,就扭头喊童山芙:“珊瑚,我们进去吧。”说完便直接越过杨觉,往办公室走去。

“等会儿!”杨觉哎唷两声,连忙过去,怒容满面阻拦:“说了让你离开,听不懂人话?”

死缠烂打。方吾秋突然对这人格外抗拒,听着对方说话心里特别不舒服,他深深吸口气,睁大眼睛认真道:“东西已经给你,这条路总不是你的,我愿意去哪就去哪。”

“你——!”

童山芙看着平素温柔的秋秋难得凶一次,噗笑出来,耸耸肩膀,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嘲讽:“听得懂啊,但借着林教授狐假虎威的人说的话,听不懂哦,毕竟语言不通,唉,可惜。”

两人不理睬杨觉,也不想招惹,直接绕过去,叩响办公室的门:“林教授,我是方吾秋。”

里面的林教授听到声音已经抬起头,杨觉迟疑半晌,愤然离开。

他一走,空气总算安静许多,童山芙拧着眉头,小声咕哝道:“秋秋,林教授咋回事呀,你做了什么吗?”

方吾秋也很不解。

正想着,办公室里传出林教授压低的声音:“你们进来吧。”

童山芙脸上一喜,催促方吾秋赶紧进去,她就老老实实跟在秋秋后面。办公室很安静,只有林教授一个人在,她脸色很不好看,从方吾秋和童山芙进来后,就双臂环胸靠在椅上,直视两人。

童山芙被林教授的脸色吓到,尴尬站在稍后面的位置。

方吾秋心里也不由得打鼓跳,他平稳心神,抿抿嘴唇,走到林教授的办公桌前,温声道:“林教授,我今天是来交作业的,上周您给我的纸上堂讲解,我已经……”

“等等。”林教授直接打断他的话。

方吾秋怔了两秒,但表情没变,清俊温柔的脸上仍旧带着浅浅的微笑,颔首:“好的,您请说。”

林教授甚至不愿意看他,紧绷着严肃脸:“U盘你既然已经给杨觉,那就回去吧,以后也不要来了。”

“为什么啊林教授。”童山芙惊愕失色,皱着眉头率先问了句。

林教授勾唇轻轻一笑,将视线从童山芙身上移开,转到方吾秋的脸。她看着高挑少年柔曼的身段,还有浑身温柔从容的气质,失望在这一刻竟比遗憾来得更多,无奈道:“你是主播?直播唱戏的那种?”

她说话语气别扭,带着股轻蔑的敌意。

方吾秋惊讶地抬眸,最初穿越过来时,他也觉得这项职业难以言说,但在后来的接触中,渐渐明白做主播没什么难为情,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普普通通的职业,不知为何林教授的态度如此奇怪。

他点头,如实道:“我是。”

但显然,林教授遗憾的是另外一点,她深深看着方吾秋,眼神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责备:“以你的能力,何必哗众取宠?”

空气突然凝滞,方吾秋和林教授两两相对,各自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

方吾秋沉下心来,老实询问:“我不知道您具体指的是什么?”

“直播我昨天看过,你的才能和灵气不凡,未来造诣非同今比,可你却选择让戏曲成为娱乐的附庸,商业化?”林教授箭一样的目光打在方吾秋身上。

她本想看到对方羞窘的模样,或是因为自己的指责而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是没有,方吾秋意外的很平静,平静到甚至让她觉得自己才是恼羞成怒的那一个。

这种感觉让林教授倍感不适,她深呼一口气,言辞凿凿:“那些被娱乐玩坏的传统文化还少吗?我不希望戏曲成为下一个……方吾秋,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但有权让你离开我的地方。”

她说话如此决绝,没留丝毫的余地,不仅是方吾秋,连带着学生童山芙也吃惊地睁大眼睛。

童山芙是熟识林教授的,她一直以来都知道林教授身为客座教授,严以律己,但从没想到教授思想古旧,丝毫新事物都不愿接受。可仔细想想,曾经林教授在课堂里说过对待戏曲要尊重爱护,不能有丝毫亵玩之意,那她现在的反应其实也不足为奇。

童山芙想着想着,抬眼悄悄瞟了下林教授,林教授带着眼镜,那双透过反光镜片的眼睛看向秋秋时,格外冷漠。童山芙不禁浑身一颤,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原来是这样。”方吾秋恍然大悟,低低笑了笑,明明已经懂了,却傻乎乎地重复一遍,也不知道是在询问林教授,还是在告诉自己:“您介意我直播唱戏。”

林教授没有直接回复,转而劝诫道:“我知道你粉丝很多,当然你凭借戏曲赚的钱也不会少,可……喜欢你的人,他们懂戏吗,他们知道京剧粤剧黄梅戏吗?我看过微博,那些说喜欢听戏的粉,嗯,是叫粉丝对吧?他们无心考究传统戏曲有何韵味,有何历史,他们说什么呢,说你的戏衣好看,那扮妆很喜欢……他们想的是什么呢,换上不合规格的戏衣,胡乱跟网络的翻唱或恶搞唱唱戏,分享在圈里,等着朋友评判一句滑稽也搞笑。”

林教授说着说着便笑了:“这不叫唱唱戏,这叫尝尝鲜,一味的商业传播,缺少严谨的态度,会让人误会曲解,最终的结果只是哗众取宠,流于泛泛。”

“浮躁且商业化的戏曲,何谈清流?”林教授反问他,无奈喟叹连连。

方吾秋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他不懂林教授说的商业化,什么浮躁什么曲解和误会,他只是单纯的,就是想让越来越多的人听到戏曲,了解戏曲,仅此而已。他眼神乱了,着急地摇摇头:“林教授,可我并不觉得——”

林教授抬手,打断他的话,合上眼睛,落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吧。”

方吾秋呆了呆,定在原地没有动。

他很明白自己想的是什么,坛阳戏是他最珍贵的宝藏,他愿意分享给全世界所有的人。最初直播虽是无奈于解约而迫不得已,但他到现在,越来越发现戏曲直播的好处。

他让一个人听到戏,需要一天的准备。

在虞朝戏班,让一百个看客听到戏,同样需要一天的准备。

来到现在,用直播的方式,一天的准备时间可以让数以万计的观众认识到传统的戏曲,何乐而不为。

他初来此地,人地生疏,能做的事情很少,唯有这一项,费尽心力,在所不辞。

方吾秋缓缓回神,眼神无比坚定,含着炽热和决心。

林教授的一席话吓坏了童山芙,她看着秋秋没反应,挪了挪脚靠近,扯着他的衣摆,小声让他妥协。

方吾秋扭头安抚地笑了笑。

“林教授。”方吾秋紧接着弯腰,郑重鞠躬:“谢谢您的指导,我懂了,再见。”

他转身离开这里,干净利落,连被童山芙扯皱巴巴的衣摆都携着缕惬意柔柔的清风。

“秋秋——”童山芙紧急喊了声,扭头连忙和林教授告辞,追了上去。

学院内徐徐的风扰得香樟树落下叶子,铺在石板路上,踩着踩着柔软舒服。童山芙追上方吾秋,生怕他因为刚才的事情而心生烦闷,正要劝说时,方吾秋却率先告诉她:“珊瑚,别担心,林教授说的话不假,但我并不会像她说的那般。”

“浮躁,商业,何谈清流……会吗?”方吾秋飞快地眨眨眼,转身翘起嘴唇,低笑道:“我相信我做的,也相信我看到的,他们很喜欢戏不是吗?”

童山芙知道秋秋口中的他们指的是直播间粉丝,她自己也是粉丝,听到秋秋的话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强调道:“是啊秋秋,我超级,超级喜欢戏,也喜欢你!”

又说到了叫人羞窘的地方,方吾秋拿她没办法,无奈地摇摇头。

童山芙嘿嘿两声,继续问:“对了秋秋,你上期直播说后面要出去一阵,去哪里呀?”

手机微信叮咚响了下,方吾秋没来得及回答珊瑚的问题,匆匆看了微信一眼,眼睛便惊喜地亮起来。他清俊的脸上绽开了朵花儿,朝着童山芙愉悦一笑:“去属市,买琵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