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审老师宣布荣获首届PK赛前三名的主播后,方吾秋就将化妆室弄脏的戏衣和扮妆物品整理好,拾掇拾掇离开体育馆。

没有如愿得到想要的名次,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方吾秋心里还是遗憾。

他和楚骞发短信后,手机恰好没有多少电,便干脆关机,提着箱子慢慢往外面去乘车。体育馆地段在属市繁华区域,场地范围很大,从化妆间走到最外面起码需要十来分钟。一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方吾秋独自一人,走着走着思绪就缓缓飘离。

刚刚他弹唱的琵琶曲并没有提前准备过,这还是来到这时代来,他第二回弹起琵琶。那曲琵琶声凄清,他知道直播间的观众不会很专注的听,可最终还是选择了她。

曲子是爹爹作的,方吾秋很想他。

初次参加直播类比赛,他在前几日随同阮哥和楚骞先生去游乐园玩耍时,便开始惶惶不安,近日总想起百年前的事情,父母亲眷尤在,他却无法膝下承欢。

方吾秋脚步不由得放慢很多,眼神里携着些茫然,没有聚焦。

体育馆视野开阔,猛烈的阳光照着,劲儿也更强,他提着行李越发觉得炎热,额头渗着细细密密的汗,黏腻腻的怪难受。

附近没有休息的地方,他瞧着远处有棵参天的古树,便想先去树下歇凉,哪想正要往那边走的时候,身后却有人追着他呼喊,让他停下步伐。

声音很甜,是女孩子在喊,方吾秋转头,便见邬小韵和甜棠姑娘朝他跑来。

“方吾秋,你怎么没在化妆间等我们呀。”

甜棠刚刚走近,就嗲着声音,连忙开口,说完还作势从挎包里掏出手机要联系方式:“你的衣服我得赔偿,咱俩加微信呗?”

邬小韵也跟着站在旁边,满脸的大度,轻飘飘落下一句,附和闺蜜:“甜棠说的是,方吾秋我们好歹认识,哪能做得太绝,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甜棠家不缺钱的。”

“是啊。”甜棠眉眼飞扬,说完低声道:“别像我欺负了你呀,传出去不好听。”

方吾秋本来就心神恹恹,听她俩在耳边娇娇啼啼说个不停,不愿在意,却忍不住开口。他深吸口气,眼神平静地望着两人,道:“我看传出去很好。”

少年的声音清淡淡的,山泉一样。

这话倒让两人诧异,差点没反应过来,甜棠挤挤眼,看了眼邬小韵,便听后者盈盈一笑,回道:“方吾秋,你什么意思?”

方吾秋直视她二人,轻笑:“不然你们何以吵吵嚷嚷?那必定是传出去有好处,才会如此了。”

邬小韵和甜棠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方吾秋看着她俩都觉得累,提着箱子的手无端紧了紧,转身欲走:“衣服的事情我不计较,但并不代表我无知,你们做过什么不用旁人明说。”

他原不想捕风系影,随意猜忌,但初次直播被邬小韵粉丝恶意刷屏,他已觉得心烦。后来邬小韵刚好就在那段时间跳槽海荣,编辑螺螺姐给他隐晦说过两回,大抵当时对方起了草木皆兵的心思,看自己锋芒毕露,怕为此抢占了与海荣的合同。

毕竟那时候作为海荣项目主管的骆斐还在熊喵猫观望,对签约邬小韵犹犹豫豫。如此一来,他黑料满身,谣言纷繁,那谣言仿佛还拉踩累着了邬小韵,骆斐哪还敢签他,赶紧就把邬小韵带去了海荣。

这些事经过数日的发酵,在熊喵喵内部已算不得秘密,大家不是傻子,自都心知肚明,只想都在圈子里混,不必闹得难看。

至于刚才,临走时A少的寥寥几言,他也恍惚明白些。

方吾秋无奈地笑了笑,不想做什么说什么让女孩子难堪,摇摇头提着箱子就走。

他虽不愿追究,但甜棠也是娇滴滴不饶人的性格,见他这般说话,纵然是事实,那心里却还是憋着股气不舒服。她可爱漂亮的脸蛋顿时就皱起来,快步追上方吾秋,猛地拉他回头。

“方吾秋,你把话说清楚!”

小姑娘力气还挺大,正在慢悠悠往前走的方吾秋根本没有注意,身体就被拽转回来。

装满戏衣和扮妆物品的箱子“砰”地落在地上,砸出蛮大的声音,吸引到周围的路人。

甜棠被他不咸不淡的模样搞得气跺脚,满脸不服输的娇气。

方吾秋淡淡瞥着甜棠两人:“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他表情无语:“你们当真觉得我拿不到化妆室的监控吗?”

两人顿住几秒,甜棠气呼呼,还想再说,被邬小韵拉着摇了摇头。

方吾秋看两人这样,只觉得心累,连话都不想再说了,蹲下身去拾箱子。

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方吾秋没在意,心想着里面的油彩肯定又被晃荡着乱七八糟,便使劲儿摇摇头,慢吞吞走到旁边的树下长椅坐着。

甜棠和邬小韵早就在他捡箱子的时候就骂骂咧咧离开,眼下四周都没有人,落得清静,他便将箱子放在身旁的座位上,低垂着脑袋,细细把油彩拿出来检查。

只是,他低头的时间长了,脑子里难免变得昏昏沉沉,眼前也迷糊糊一片。

他甩甩头,忽然感觉眼皮好沉好沉,怎么也睁不开,只是想睡。

方吾秋头一歪,软哒哒地靠着木椅,阖起眼睛,做了个很遥远的梦。

梦里的他晕晕乎乎脑袋像被砖头砸了似的,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他只记得一直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就可以看见想要见到的人。

江南能工巧匠建造的戏班,锦缎绣花门帘遮掩着戏班长达几百年的历史。

帐幔忽然掀开。

方吾秋在眼前的朦胧雾气里,竟然看到了熟悉的戏班,是虞朝江南一模一样的戏班,四周建筑和陈设恍惚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方吾秋面上一喜,睁大了双眼。

爹爹和娘亲也是往昔的模样,身着斑斓五彩的戏衣,娉娉袅袅,仪态端正地在台面走,嘴里咿咿呀呀唱起那熟悉也繁重的曲儿。

奇怪的是,原本应该是热闹的看客区,却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他们唱的格外入神,然而就在那悠扬跳跃的乐声响起时,两人高昂着脖颈,猛地抛袖,跪坐在地。褶裙像花一样尽情绽开,白色的水袖重重叠叠掀起,最后静静落在身旁。

一切仿佛停止。

爹娘迟迟没有站起来,方吾秋看着心里突然很疼,就在几秒钟的时间,原本激动地砰砰直跳的心脏现在好像被一只长着尖利指甲的手攥住,魔鬼般的毫不留情挤压它。

他喉咙也被掐住,什么声音也说不出来,眼前再次扬起白茫茫的浓雾,爹娘甚至戏班突然消失,方吾秋瞳孔骤缩,震惊地睁大眼睛。

“爹爹,娘亲——”

他说不出话来,想喊爹娘的名字,根本就喊不出来,只能拼命张开嘴,嘴皮啊啊呀呀地做出开开合合的动作。

眼泪毫无预警落下,从他通红的眼睛里。

方吾秋心里酸疼,涩涩的好难受,他泪眼汪汪地捂着胸口,又伸出另一只手,怯怯地想去触摸那片迷雾。

迷雾瞬而散去,方吾秋惊呆了。

爹娘居然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惊讶地抬起眼睛,欣喜若狂擦去眼角的泪水,好多话想要说,“爹娘,我——”

戛然而止。

眼前熟悉的画面不断变换,沧海桑田。

爹爹和娘亲在他眼前迅速衰老,嘴角含着和蔼的笑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但只张张嘴没说出声,最终唯有遗憾地面朝坛阳镇的入口,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戏班的师兄弟相继离开,红墙白瓦的戏班,铺满了青苔,无人打理。

风霜开始打压这座渺小的江南小镇。

建在江南那条小小山间道路的的坛阳镇镇碑,被杂草遮掩,荒无人烟的道路,再没有人的足迹。

后来,这里建了几座宅院。

再后来,宅院破败无人住,成了鬼魅都弃的荒宅。

有位书生路经此地,在宅落意外捡到了一则黄旧的古书,随意放在书篓里,昂首挺胸,迈着清闲的步伐,慢悠悠在世间转。

……

方吾秋没有动作,痴痴看着眼前场景,浑身的力气被抽走。

他紧盯着那书生的背影,看他落户在一座古朴的村落,成亲,生子,含饴弄孙,死去。又看着书生的孩子长大,捧着那旧书学着唱戏,成亲,生子……如此往复。

方吾秋眼睛轻轻地一眨,泪水就很容易地滑落在脸颊,一滴两滴,最终泪眼朦胧,糊满了睫毛。

他觉察到自己该清醒了,但他想听爹娘最后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可是,爹娘已经消失,他只是看到了那旧书的身影,被书生的每一辈后代誊抄,他的子子孙孙都曾乖巧地坐在门坎儿,细细捧读。

清醒前的两秒,调皮的孩童砰砰跳跳外出游玩,踩着杂草野花,玩闹时将旧书落在了村口。

村口矗立着一块风霜压倒的石碑。

石碑刻着字:宛子口。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白白受欺负。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Ps:此句引用1979年施思版《人在江湖》。

本章重点词:书生的后代=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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