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床的病人状况怎么样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正在查房,按例在进入病房前询问管床护士。

管床护士翻看了一下病历,递给先前说话的医生,“三床病人的狂躁症有所好转。”

管床护士偷瞄了一眼眼前认真查看病历的医生。

这个医生名为“穆湘”,她其实在精神疾病康复中心很受争议。她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倡导不同于寻常的精神病治疗方案,喜欢与病人玩在一处,顺着病人的想法陪病人演戏。

在众人眼中,她是个“疯子”,比神经病好不到哪里去。

哦,对,此处正是寻常人口中的精神病院,姜市精神疾病康复中心。

“穆医生,穆医生,七床的病人嚷着要找‘穆湘’。”

不远处一个实习护士着急地跑过来。

这可是穆湘推行新的治疗方案后,接收的第一个妄想症患者。这会儿出了事,病人又口口声声嚷着要找“穆湘”,实习护士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过来喊穆湘。

同事眼中不大正常的穆湘此刻有些激动,“他记得我的名字了?不当自己是商界传奇,喊我‘女人’了?”

实习护士为难地摇了摇头,“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穆湘一路小跑来到七床病人的单间,打开门口后看到了一张比她还要激动的脸,“穆湘师妹,吾心里已经有了雪凝,还望你自重。”

这劈头盖脸的一句有点耳熟啊,雪凝?师妹?

穆湘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请问你是……”

“装傻是没用的,‘道元门’留不得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披着白被单的七床病人站在病床上,一抖被单摆出睥睨苍生的姿态。

完了。

不会有人比穆湘更熟悉“道元”这两个字了。这是穆湘还在上初中的妹妹闲来无事时写出来的小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穆湘的妹妹是个取名废,敲定炮灰女配名字的时候,左思右想想不出来,最后用了“穆湘”这个名字。

在这本名为《道元》的小说中,穆湘身为女配干啥啥不行,恶毒第一名。

出场第一章,穆湘的爹就堕入了魔道,她为阻止亲爹伤害自己一直暗恋的男主,上前抱住亲爹,顺利勾起亲爹的良知收手。结果掌门趁机引天雷清理门户,她虽被亲爹一掌推开,但还是受到波及气海尽碎,变成废人。

出场第二章,穆湘黑化,经历了勾引男主被全天下耻笑,未婚夫婿退婚以及仇家追杀等一系列人间惨剧。

出场第三集,穆湘死了,死于仇家的虐杀。

这样一个坑死亲爹的倒霉蠢炮灰,要和穆湘同名,穆湘是拒绝的。所以她昨天直接没收了书稿,放在了……

“啊!我把书稿放在值班室了!”

穆湘头疼地看着眼前还在施展功法的“道元门掌门大师兄”,“他应该是看了我包里的书稿,快找找在哪。”

实习护士和跟着来的管床护士闻言,赶紧随穆湘一起翻找,果然在枕头的夹层里找到了那本书稿。

穆湘找到书稿后第一反应就是撕了这书,奈何“大师兄”将其视若珍宝,抢夺不下后冲到窗前,“你们若敢扔了吾的秘籍,吾就御剑去寻师叔!”

穆湘大惊,小心翼翼地向“大师兄”靠近,“好好好,还给你,别冲动!”

她伸出手,将书稿奉上。

“大师兄”一喜,急着从窗台上下来,谁料脚下一滑,眼见就要失去重心跌落楼下。

穆湘情急之下一把拽住“大师兄”,堪堪帮他稳住重心,自己却翻过窗台掉下去。跟她一起掉落的,还有那本书稿。

“吾不是说了心有所属,你何必这样纠缠。”

穆湘掉下楼去的瞬间,就听到耳边传来这样一句话。

你大爷!

穆湘心有不甘,却根本来不及再说些什么。

经历了不知多久的黑暗……

“你若如此别怪我不留情面。”

“够了穆湘,别装昏了,吾不过轻轻推了你一把。吾心悦雪凝已久……”

真是够了,我死都死了,还阴魂不散。

穆湘翻了个身,捂上耳朵心里烦闷不已。

等一下?我翻了个身?我不是从三楼掉下来死了吗?

穆湘手指动了动,又转了转手腕。

还好,上肢干功能并未受损。

穆湘踢了几下腿,发现下肢包括腰部都还是有知觉的。

奇怪了,难道我天赋异禀,从三楼摔下来竟也没有大碍?

穆湘干脆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

先前说话的男子一身烟青色道袍,衬得那剑眉星眸自带几分俊逸。他气质卓然,骨节分明的手执着灵光流转的佩剑,此刻正一脸防备。忽而一阵诡异的风吹过,拂动了那男子的衣袂,合了句皎如玉树临风。

他本就摆着自卫姿势,这会儿更是厌恶地后退了一步。

穆湘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哥,你哪位?”

“穆湘,别和吾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这熟悉的语气,做作的自称,从上到下散发的中二气质……

穆湘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古香古色的房间,却清雅得很。竹椅蒲团,不远处的铜制香炉里还升起袅袅的烟雾,她脚下所踏的正是一张竹榻。

穆湘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地试探着问道:“你莫不是道元门的掌门大师兄夏连寻?”

夏连寻轻蔑一笑,“怎么?不装了?想起来……”

穆湘跳下床榻径直走过去,捏住了夏连寻的脸狠狠一拧,打断了夏连寻的话。

她拧完后大受打击,“手感那么真实,居然是真的,这不科学啊。”

夏连寻根本没有预料到穆湘会突然这样反应,他下意识以真气注剑,挥剑震飞了穆湘。

穆湘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结结实实地摔趴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她挣扎着向前爬,“书里说,我能活三章的,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可穆湘伤得太重,没爬几步就晕了过去。穆湘终究没注意到,她唇角的血一路沿着下颌脖颈滑落至胸前的护身符上后,护身符发出一闪而过的润白光芒。

*

“变数。”

潮湿的山洞中,滴答的水声有节律地响起,空旷之中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从深处传来,有如古老的罄钟回荡着。

*

夏连寻上前查看穆湘状况,不由有些讶异。他命几个外门女弟子将穆湘抬走之后,转过重重拱门,进入主殿。

夏连寻看向背着双手立于雕窗前凝视云海的轩栾长老,他曾经的师父,满心满眼的崇敬。

轩栾长老道骨仙风,身为剑仙却没有半点戾气,此刻紫袍迎风飘展,更如即将乘风而去的仙人一般。

夏连寻恭敬地站在轩栾长老身后,作揖行礼,“师叔。”

轩栾长老转过身来,神色如常,“出事了?”

夏连寻想了想,迟疑道:“穆湘近来有些古怪。”

轩栾长老一捋长须,语重心长道:“我知道穆湘救过你。可云尘师弟堕入魔道伏诛后她也纠缠了你数年,足够了。连寻,若她得寸进尺,大可不必继续委屈自己。”

夏连寻道:“师叔,弟子一直善待穆湘并非仅仅是为了报恩。当日云尘长老陨身后,他的那块神玉一直未能找到。这神玉若是落入穆湘之手,弟子只怕她会走云尘长老的老路,修习魔功。而且……此番穆湘的古怪,与儿女私情无关。”

轩栾长老知晓事情的严重,正色问道:“你找到神玉的下落了?”

“弟子怀疑,这神玉依旧在穆湘身上,因为今日弟子失手重伤穆湘,可她竟然在倒地后以异于常人的速度恢复着。”

夏连寻顿了顿,“师叔,三年前穆湘就已成了废人,按常理来说,不比正常人弱就不错了,又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轩栾长老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穆湘利用神玉,修练了魔功?”

夏连寻不再作答,默认了轩栾长老的猜测。

轩栾长老不忍道:“还是去寻与穆湘同住的外门弟子来问问吧,穆湘到底是本门弟子,亦是故人之后,莫要误伤了她。”

夏连寻领命,“是,师叔。”

“大师兄,你急着去哪儿啊?”

一个一袭白衣,气质出尘的女子等在殿外。此人正是轩栾长老的女儿,道元门大师姐苏雪凝。

苏雪凝的远山眉好似江南烟雨,清丽空灵。她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与夏连寻站在一处,极好得诠释了何为一对璧人。

夏连寻一见苏雪凝就放松下来,声音不自觉软了几分,“雪凝,你来了。我正要去一趟晨储峰。”

“那我随你去吧。”

苏雪凝声音轻灵,如空谷幽兰,闻之不忘。

*

穆湘在混沌中忽而察觉到天灵盖涌入温温热热的暖流,那暖流周转于四肢百骸,让她的五感愈发清明。

“要不要去邈遥峰唤个医修过来给她瞧瞧?”

“她爹背叛师门与魔教勾结,还能留她一命已是掌门仁慈。还当她是绯云峰长老之女呢?一点小伤而已,想必堂堂昔日法尊之女不会惧怕这些的。”

“据说这法尊穆云尘当年以一己之力,在咱们以剑修为尊的道元门从一众剑修中脱颖而出,位列三大长老之一……”

“那又如何,还不是堕入魔道,被掌门清理门户,引天雷劈得元神俱灭。”

一堆小姑娘窃窃私语着,听得穆湘云里雾里的,心道不知是谁在她旁边看电视剧。

穆湘皱了皱眉头,“刘护士,手机声音关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