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向来不去理会这些不认识的人,依旧自顾自地跟在穆湘身后。
伙计极有眼色,立即转换了目标,“道长是为这位……姑娘买新衣吧,不知姑娘可有看上眼的。”
道元门外门弟子所着的道袍本就为了方便洒扫做得偏短偏紧,与寻常道袍并不相似,若非道门中人只怕辨别不出这服制。再加上穆湘这一路颠簸,无暇顾及穿着,看起来很是不修边幅,更是让人看不出她与仙风道骨的道人有半点关系。
于是伙计衡量再三,还是将穆湘统称为“姑娘”。
大白对人界的衣物不感兴趣,只是跟着穆湘的视线,随意看了看就收回了视线。
店内原先还在挑选衣裙的几个姑娘小媳妇,一见这么俊的少年郎,个个羞红了脸,却还时不时偷眼去瞧着。甘州距道元门较近,总不会少些气质卓然的道人。但像大白这样干净有少年气的并不多见。
穆湘扫视了一眼店铺中的成衣,大失所望。因是盛夏时节,成衣都是些色彩鲜艳的薄纱。
这些薄纱实在不耐穿且不方便,穆湘日子一向过得糙,日后保不齐还要逃命,穿身薄纱算怎么回事?
况且穆湘并不怕热,这或许是修仙对穆湘唯一的好处。那些涣散微弱的灵力没什么大用,但有赖于灵力的作用,穆湘受外界冷热变化的影响弱于常人。虽然不至于冷热不知,但像这样的盛夏时节,也不会热到穿纱。
伙计瞧出穆湘不满意眼前的成衣,直起弓着的腰,神情里难掩不耐,“不知姑娘有没有看上的衣裳?眼前这些都是甘州最时兴的款式了。”
伙计说的客气,可言下之意不过是穆湘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不识货。
先前偷看大白的姑娘小媳妇儿,本就觉得穆湘这个土包子,站在那么俊的少年郎身边,有些碍眼,这会儿毫不迟疑地跟着嗤嗤笑起来。
大白一向没心没肺,看不出这些弯弯绕绕,只是嫌弃地看着四周衣裙,“连根毛都没有。”
伙计多年迎来送往心思较重,把大白这句字面意思的话,引申成,不满于铺小衣少。他敢怠慢穆湘,却不敢对大白这样衣着光鲜的客人硬气半分。
伙计诚惶诚恐道:“确实是小的不够尽心,没能多拿点款式给姑娘好好看看。只是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样式的?小的这就去找找。”
姑娘小媳妇儿一听大白维护穆湘,觉得这少年郎看起来更顺眼了。她们自来爱俏,怎料少年郎又俏又体贴,实在难得。
“我是方外之人,素来不喜鲜艳,穿些个花花绿绿的纱,像什么样子?”
穆湘原是不想在意这些恶意的,但看到面前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免不得顺坡下驴,借着大白狐假虎威。
伙计恍然大悟,“这是小的失策。小的眼拙没瞧出来。”
他觑着大白的脸色,“不过……本店不做道袍……”
穆湘摇了摇头,“无需道袍,颜色沉稳点的长衫就行。”
伙计想了一会儿,为难道:“可长衫是男子服饰……”
“有我的尺寸吗?”
穆湘倒是干脆。
“有几件过季的,是给未长成的少年做的……哎,不是,您真的要挑男装?”
伙计不知不觉间被带进沟里,这才反应过来。
穆湘不做解释,“拿来给我看看吧。”
伙计噤了声,毕竟能卖出过季衣物何乐而不为?只当碰上个傻子。
他走进内间,翻找了片刻,从底下的柜子里找出来那几件去年没卖出去的长衫。
身旁凑热闹的那些个姑娘小媳妇儿,看到穆湘去挑男子服饰,又不由与陪着来的同伴低语起来。
不多时,穆湘选中了一条锈红的长衫。那件长衫袖口处微微收紧,腰间亦有束腰,衣摆也做了处理,不像道袍那般拖沓,行动起来方便。
穆湘比了比,感觉尺寸差不多,“就这件吧,帮我包起来。”
穆湘从怀中取出“君归楼”找的碎银子,放在柜台上。
“哎,好嘞。”
伙计答应着,熟练地从柜台下取出一块黑布,三两下包好了锈红长衫。
穆湘拎着布包走出成衣铺时,还听店内传来一声笑语,“真是个怪人。”
这个世界的人,还真是容不下异己,一个个大惊小怪的。
穆湘摇了摇头,无比怀念原来那个着装自由的时代。
一路上大白若有所思,不发一言。
转过街角的时候,大白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何总有些无关的人议论我们?在山上时是这样,在君归楼里是这样,就连刚刚在成衣铺也是这样。我明明换了衣服,也没有再蹲下抱你了。”
他不带怨怼情绪,只是单纯地对这些不解。
穆湘不知道怎么去对懵懂的大白解释这些。
她站定下来,想了许久……
“因为我们,与他们不同且……弱小。”
穆湘看了一眼大白,轻轻笑起来,继续往落脚的客栈走去。
大白愣了一下,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连忙跟上穆湘。
身后,一个黑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回到客栈,先前出门办事的老板娘已经回来了。
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老女人,她轻浮地迎上大白,“哎呦,出去买新衣了?这身道袍一穿,当真是……”
她的手,眼看就要抚上大白的脸。
“我弟弟还小。”
穆湘单手抱着衣衫,抓住了老板娘不安分的手,“大娘您吓着他了。”
这声“大娘”喊得老板娘瞬间端庄了起来,她与大白之间似乎被喊出来一个犹如天堑般的“代沟”。
老板娘这才注意到同大白走在一处的,是当时那个昏迷的瘦弱姑娘。
穆湘甩开老板娘,带着大白上了楼梯。
身后的老板娘这时回过神来,拎起裙摆拧着水蛇腰小跑过来,拦住穆湘,骂道:“你给我站住!喊谁大娘呢?”
大白又想上前推人。穆湘拉住了他,取出银两塞到老板娘手里,“这是住宿的房钱,我弟弟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穆湘咬重了这个“您”字,听得老板娘格外刺耳,她看着穆湘光滑的面庞,不自觉抚了抚眼角的纹路,刻薄道:“小姑娘要懂礼数,不然小心嫁不出去!”
“哦?您不是五十多岁吗?我与弟弟十五六岁,喊您一声大娘不够尊重您吗?那是我疏忽了,我在这里给您赔个礼……”
穆湘一本正经,“您看起来真年轻,婆婆。”
老板娘的辈分在穆湘口中越来越大,她气得鼻孔生烟,指着穆湘一时语塞,“你!你!”
穆湘牵上大白绕过老板娘进了二楼客房。
老板娘委屈起来,声音弱弱的,“老娘明明才三十九……”
她瞪着正要逃跑的账房,“说!我看起来真的有五十多吗?”
老眼昏花的账房眯起眼睛端详半晌,斩钉截铁道:“不,你看起来顶多二十岁!那丫头故意的,别跟她一般见识。”
客栈外,一个黑影闪过。
“你看清楚了吗?”
“那是法尊养的半妖,我见过它的人形,不会错。”
“那他身边的就是穆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