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湘进了客房，嘱咐大白掩上门，将布包搁在半旧有些掉漆的木桌上，殷殷教诲道：“大白，你化作人形后，就不能让别人随便摸你了。”
大白在老板娘靠过来的时候，躲都不躲，实在是迟钝。不留点神，迟早让人拐走。
大白似懂非懂的，“好。”
果然，除了穿衣以外，大白一直很乖巧。
穆湘满意地点点头，打开布包拎起锈红长衫，走到山字式坐屏后。那里是客栈隔断出的一块地方，内置木桶，可供客人洗漱。
穆湘走进去搭好长衫，伸手去解腰带。大白跟了进来，愣愣地看着穆湘。
穆湘手上动作一顿，“我换衣服你进来干嘛？”
大白疑惑道：“为什么你换衣服我就不能进去？”
“男女有别！”
穆湘推着大白，赶他到屏风外去。
大白探进脑袋，“有什么别？”
“有……”
穆湘头痛。
这怎么解释？
她余光扫到地上的铜盆，灵机一动，“你去后院帮我打盆水来。”
大白心思简单，听到这话便不再追问，他端上铜盆往外走。
穆湘追出来，嘱咐道：“小心老板娘。”
大白明媚地笑起来，“姐姐不喜欢老板娘，我也不喜欢，我不会让她摸我的。”
“不是喜不喜欢……”
穆湘正努力组织着语言，就见大白又用那种澄净纯真的眼神望着她，让她觉得但凡说些什么都会污染大白。
穆湘叹了口气，“算了，以后慢慢教你。你先去打水。”
大白端着铜盆向楼下去了。
穆湘闩上门关好窗，走进三扇座屏后，去换衣衫。
客栈二楼屋顶，两道黑影出现。
黑影站定下来，原来是两个穿着黑色道袍的修士。此时天色渐晚，二人的身形被隐在黑暗之中。
二人以神识交流。
“穆湘就住在这里，方才那半妖出去了，屋内只有她一人。要不要去把她抓起来？”
“不可，道元门的人说了，她修习了魔功，只怕境界不在你我二人之下。”
“那怎么办？”
“我先用神识探一探。”
后者缓缓释放出神识，去探屋内情况。
神识透入屋檐，透进屏风，逐步靠近穆湘。
穆湘脱下深蓝色的道袍，露出白色里衣。
忽而，穆湘转过身。
被发现了？
修士一惊，猛地收回神识。
屋内，穆湘伸手将道袍搭在坐屏上。
修士等了半晌屋内依旧毫无动静，奇道：难道没发现我？不是说穆湘修习了魔功吗？
当真是失态，居然这样草木皆兵。
修士偏头看了一下身旁之人。
那人尚未有所察觉，而是关切地以神识问道：“怎么样了？”
修士理了下并不乱的衣袖，继续施展神识去探，发现屏风上搭了穆湘方才拿在手上的深蓝色道袍。
原来，穆湘转身只是为了搭衣服，而非发现自己。
修士这样想着，心下稍稍放松一些。
穆湘此时已将锈红长衫穿好，打散头发重新梳理发髻。
修士这番不像先前那般担心被发现，他有意去试穆湘的深浅，未曾收敛，将神识不断靠近穆湘。
五寸，四寸，三寸，两寸……
“啊！”
一道白光闪过，生生将修士的神识打了回去。
他退后一步，还有些目眩。
“师兄！”
修士身旁那人赶紧去扶，脱口唤出。
修士青筋直跳，“可恶，竟敢诱我深入，故意伤我！我神识有损，快走。”
“穆湘果然狡猾，我们去唤大师兄来。”
修士身旁那人不敢耽搁，连忙捏了个口诀，带修士离了房顶，消失在暗夜里。
而此时，二人口中狡猾且可恶的穆湘，还在毫无察觉地挽着发髻。说是发髻，其实不过是绑了个高高的马尾在头顶，这客栈之中没有铜镜，这样绑又方便又简单。
穆湘来回动作，颈间护身符微弱的光逐渐散去，而她并未留意。
不多时，大白端着装了半盆水的铜盆推门欲进，却未推动。
穆湘听到动静，扬声道：“来了，来了。”
她用手指梳了梳绑好的马尾，从桌前起身，走过去为大白开门。
“嘎达——”
大白听到屋内门闩响了一下，客房门从里面被拉动。门扉半开，一个锈红色的衣摆在眼前一晃。
随即，穆湘走出来。她身着锈红色的长衫，又束了马尾在头顶，随手插着山上时就用的竹钗。这样干练大方的装束却显出穆湘长身玉立，更多了几分英气。
穆湘接过大白手中的铜盆，“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
穆湘自行端着铜盆进去，将盆放在坐屏后的面架上，拧了手巾出来擦脸。
大白透过坐屏去看穆湘映在其上的影子，那影子若隐若现并不分明，“你怎么把门拴上了？”
穆湘将手巾拧出来搭在盆边，“我怕有人会突然进来。”
她绕出山式坐屏，却见大白正在打量屋内四处。
“怎么了？”
穆湘问道。
良久，大白反问道：“这里刚刚有人来过？”
穆湘好笑道：“我刚说了怕有人进来所以闩上门。你怎么转头就忘？”
大白反复确认后，纳罕道：“我总感觉这里好像有别人的气息。还很……熟悉。”
穆湘背脊一凉，“真的假的，你别吓唬我。”
她检查了床底，发现空无一物。这里地方小，能藏人的地方不过这里。
大白歪了歪脑袋，“可能真的是我感觉错了。”
穆湘舒了口气，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碰到老板娘了吗？”
大白摇了摇头，“她不在大堂，后院也没有。我打完水就回来了。”
穆湘坐回半旧的木桌前，“那就好。”
她摸了下茶壶，发现茶水已经凉透了。不过穆湘也不讲究，她还是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大白跟着坐下来，对茶水不感兴趣，他宁可喝井水，也不喝这种又苦又涩的茶水。
夜里，穆湘闩上门打算入睡，可屋内唯有一张木床，这可为难了穆湘。
“不然，你再去开一间房，睡我隔壁吧？”
穆湘与大白商量道。
大白坐在木床上，“我之前就在这里睡的，你以前还抱我呢。现在怎么就不行了？既然变成人形那么麻烦，那我变回去好了。不想做人了……”
说着，大白就要变身。
不做人可还行？
穆湘赶紧去拦，“做人，做人，还是做人好。”
这地方那么小，大白要是真变回鹤形那还真是装不下。到时候要是再惊动了外人，就更麻烦了。
穆湘想了想，“你睡木床，我睡脚踏。”
“好。”
大白这回倒是没犹豫，直接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他没那么多想法，只要能和穆湘待在一起怎么样都行。
次日一早，穆湘再次在大白的注视中醒来。
大白趴在床边，向下看着穆湘的睡颜。
穆湘面上带着久睡的红云，即使闭着眼睛也可见倾世之容。她一张脸长得极小，五官皆是微微上挑，有种勾魂摄魄的美艳动人。
当然了，动人动人，动的是“人”。在大白眼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他只是想看着穆湘，觉得穆湘好看。就和法尊一样好看。
穆湘感觉到注视，缓缓睁开眼睛。穆湘见大白在上方看着她，倒也没有再吓一跳。
穆湘弯唇笑起来，“你醒了？”
大白笑得明媚干净，“嗯，我们今天是不是就要去雇马车了？”
穆湘抓着床板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梳洗一下，吃个早饭就去。”
穆湘看着卧眠一夜过后，依旧发丝衣襟分毫不乱的大白，有些羡慕，“你怎么一直都那么干净，好像不需要梳洗换衣一样？”
大白道：“我虽是半妖，但也有妖丹。妖丹是有自洁能力的。”
*
穆湘端起铜盆到后院梳洗完毕，准备带着大白先去找个地方吃早饭。
老板娘嗑着瓜子漫步进后院，一副卯足了劲儿要找茬的样子。
穆湘很不耐烦，“没完没了。”
老板娘经过一夜的酝酿，这回特地选了一身绛色衣裙，脸上还细细扑了粉，眼角处最重。
可谁料这小丫头收拾一番后，竟别有一番动人之处。眉眼盈盈，身量纤纤。
老板娘夸张地嗤笑一声，“妖精。”
“嘭——”
空中传来一声巨响，一道符光打下来，在穆湘面前炸开。
老板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惊叫一声，连滚带爬缩在门后的角落。
大白眼疾手快，扑上去，露出一双翅膀抱起穆湘飞躲过那一击。
双翅伸展，大开大合，白色的鹤羽在晨光下泛着冷然的光。
再转身，穆湘方才所立之处的地面上已经被炸了个窟窿。
老板娘瑟缩地抬起头，就看到原先安静澄澈的少年郎背上长出一双巨大的白色翅膀。
她真情实感地喊了句“妖精”，随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