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嘱咐道:“别踩落叶,我们绕过去,直接进禅院。”

外院若是有了人迹,容易被人察觉。为免徒增麻烦,还是小心的好。

穆湘与老头沿回廊绕出去,途经拱门,进了禅院。

禅院乃是静居之所,偏远僻静,即使有人靠近皇寺也不会看到这里,所以行动起来可以自在一些。

不过,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他们又只是寻个临时的落脚处,老头与穆湘只分别挑了角落的两间小禅房住下。

禅房内,床榻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莲花蒲团也脏得分辨不出本来样貌。

穆湘中指食指并拢,捏出了一个“除尘诀”。

在山上的那些日子,除却“窥天之法”以外,老头教穆湘的,净是些“除尘诀”,“御火诀”这种非常基础,而又方便干活的法诀。

别问,问就是其他的法诀容易影响穆湘体内灵气运转。

而此番,情况大有不同。穆湘甫一调动灵力,就感觉内府灵气充沛丰盈,有如星河大海,似乎一不留神就将倾泻而出。

穆湘简单收拾了一下禅房,将已然腐朽断裂的桌子拎出屋舍。

她站在禅房门口,凝视着同样遍布落叶灰尘的禅院,忍不住想要再次感受一下,融合神玉后内府充盈的灵力。

穆湘凝神聚力,捏出法决打入院落。

禅院内的落叶旋风而起,顷刻间即被荡平。

而这于内府真正蕴含的灵力而言,不过是汪洋大海中,一粒小小的水滴。

穆湘对这样强大的灵力,掌握得还不甚纯熟,遂只敢浅尝辄止。

老头从隔壁禅房出来,就见穆湘在院里施除尘决。

他想了想,再次凭空拿出一本书来,递给穆湘,“你也是时候学学旁的术法了,这本书里讲了不少攻击防御的术法,和简单的结界搭建,还有一些符咒的画法,拿去看吧。”

穆湘接过书卷,眉眼俱笑,“谢谢师父。”

她想起了什么,“对了,师父,这本书的修炼方法还是睡觉吗?”

老头摆摆手,“非也非也,这个要靠你自己好好钻研。不过你要是有不懂的,也可以去梦里问问你爹。”

穆湘:……

您倒是给我安排了个明明白白,把事情推了个干干净净。

穆湘倚在檐廊的紫檀木柱上,卷起书轻敲着手心,“师父,您早就知道我爹的存在了?”

老头在檐廊下伫立,远望青山,“当然。”

“那徒儿就不明白了,您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呢?”

穆湘打量着老头的神色。

老头神色如常,“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为师不想牵扯太多因果。”

他总是这样洒脱,仿若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在乎。

穆湘摩挲了一下袖中的金羽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师父,徒儿还有一件事想问……”

老头打断了穆湘的话,“你的问题为师已经知晓,但那是他的命数,为师无法干涉。为师只能说,时辰到了,他会回来的。”

老头的态度,让穆湘只能作罢。

老头漫步行至院中,“走吧,为师饿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顺便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人要算命。”

穆湘无奈地收起书卷,向院外走去……

“师父,兴都管制那么严格,我们能摆摊吗?”

“为师也没想到这段日子这么严,应该是快到皇后寿辰了,才会如此吧。”

“那怎么办?”

“找个偏僻的地方,或者拿个幢幡,流动着算吧。”

“……”

穆湘与老头隐身出了皇寺后院,在边郊的巷尾现出了身形。

这里不是街市,人烟却也不少。

刚出小巷,就有一个壮汉险些与老头迎面撞上。

壮汉骂骂咧咧地,“老不死的,没长眼啊!”

举止言语都很粗鲁。

然而,穆湘第一眼注意到的,并非是他的粗鲁,而是……

他好绿啊!好绿好绿!

这样想着,穆湘也就直接脱口而出了,“大哥,你印堂发绿啊!”

壮汉定睛一看,才发觉老头旁边,还站着个模样俏丽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穿着一身偏大的乌色罗衣,一看就是出身穷苦,捡了别人的旧衣来穿。

此时,有一些路过的邻里街坊驻足,看着三人的争执。

壮汉见到那么多熟人,底气更足,“小姑娘,你小小年纪,长得也不错,别学这些江湖术士的做派。这老头一看就是误人子弟,从来人家算命都是说印堂发黑,到你这怎么就发绿了?你当老子没见识,不知道呢?”

穆湘咂舌道:“你我有缘,我才有心帮你,不信算了。”

她背起手,煞有介事地摇头走开,“可惜可惜,娇妻年方二十三,过门不过四载半,怎奈莽汉多狗友,独守空闺多寂寞。化作红杏出墙头,腹中有子……”

“等等!”

莽汉粗枝大叶,却也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二十三?四载半?莽汉和狗友这个有待商榷,但是红杏出墙他是听得懂的啊!而且他婆娘最近确实怀上了……

莽汉不信,不代表围观的人不信。几个大娘已经嘀咕起来了。她们一会儿道这个小姑娘怎么什么都知道,一会儿又说莽汉的婆娘该不会真的偷人了吧。

大娘们状似交头接耳,其实句句清晰。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落在了莽汉耳中。

莽汉闻言脸上黑一阵红一阵的。他怒从心中起,冲上去就要抓穆湘的胳膊。

可这小姑娘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个闪身躲过了他的手。

穆湘步伐矫健,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看不清楚。这令莽汉不敢再轻视于她,更是惹得围观街坊惊呼。

穆湘回过身,微微抬起下巴,气势十足地道:“你不信也罢,我只是觉得你我有缘,不忍你一再受到蒙蔽。是真是假,你今日别与狗友贪杯,戌时半刻悄悄回趟家就知道了。”

老头站在一旁看得老怀安慰。

有几分老夫的风范,不,是青出于蓝。这装神弄鬼的模样,这脸不红心不跳的姿态,比老夫做得好多了。

莽汉还是不肯轻易认了绿帽子的事儿,他啐了一口,叫骂着离开了。

但终究因为起了疑心,底气不足。

待莽汉走后,穆湘与老头亦离开了小巷。

走在青石路上,老头赞许道:“没想到第一个历练对象,那么快就出现了。做得不错,为师还怕你会抹不开面子呢。”

穆湘冷眼扫过老头,哼了一声不愿理他。

她才不信,老头是碰巧带她来此处遇到这个莽汉的。

傍晚,一个城郊小院内,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和两个男人的厮打声。

这嘈杂的声音,在安静祥和的傍晚,显得格外突兀。而这份突兀,也让白日看到巷口争执的几个人,将一切听了个一清二楚。

七日后,经过几天的走街串巷,穆湘也算在邻里街坊间小有名气了。

兴都边郊的人家,没谁不知道最近来了个神出鬼没的女算命先生,模样周正不说,算得也准。

老头像极了,逼苦命女儿出来卖艺的不靠谱父亲。他总是躲得远远的,去看穆湘独自应付那群,来问各种奇怪问题的人。

今日,几个不知在哪花钱问人,找过来的青楼女子,围着穆湘询问她们如何才能被达官显贵看中,成功赎身进阶成为小妾。

地点还是在撞见莽汉的巷口,这里现在已经莫名成了穆湘固定的摊点。

穆湘坐在街坊为她专设的圈椅上,被浓郁的脂粉气呛得喘不过气来。

她瞥了眼远处坐在墙根啃甘蔗的老头,气都不打一处来。

穆湘草草看了看面前的几个女子,便已知晓她们的命数。

流落红尘的女子大多命途多舛,能够赎身重获自由的简直少之又少。

说来都是群苦命的弱质女流。

穆湘本着能帮则帮的态度,分别给她们指了碰见贵人的法子。

至于她们能做到什么地步,那就是穆湘无法干涉的了。

谁知道,这几个女子并不满足于只知道怎么做。她们直接问起穆湘,谁遇到的贵人会更有权势。

都是些还没影儿的事,也能攀比得如此起劲。

穆湘被逼得没办法,只能道出那句高深莫测的“天机不可泄露”,这才打发走了几人。

眼看天幕渐暗,穆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得了,收工。”

老头懒懒地吐掉最后一口甘蔗渣,拍了拍手,“走吧。”

穆湘哼了一声,径直绕过老头。

老头跟上去,不忿道:“你以前从来不哼声哼气地甩脸子。你肯定是最近夜夜入梦跟你爹学术法,被他教坏了。”

穆湘停下来,与老头对视,“好啊,那我以后不入梦跟我爹学。我跟您学。”

老头顿时噎住了,“为师不能牵扯太多因果……”

穆湘叉起腰,“嘿,真有意思,我这成天给人算命解惑,岂不是在因果堆里爬来爬去?您怎么就不担心我牵扯太多因果?”

老头躲开穆湘的视线,含糊道:“你……你和为师不一样,你是天选之人。你看看你最近真是越来越阴阳怪气了啊,就是被你爹教坏了。”

说着,老头装模作样地抢先一步走开,不再与穆湘讨论这个话题,留下穆湘一人在身后愤愤不平。

夜里,穆湘如往常一般,先是看了会儿讲术法的书,随即展开“窥天之法”陷入混沌。

混沌中,法尊如约而至。

他一来就着急道:“湘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为何这几日入睡越来越晚?”

穆湘不愿法尊担忧,随口道:“左不过是历练的事,摆摊算命能遇到什么,没事。”

法尊哼了一声,吃味道:“小兔崽子,你跟为父不交心,一味偏袒你师父。你师父也是,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你,什么人啊。”

穆湘隔壁厢房早已睡下的老头,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几下鼻子,抖了抖花白胡子,又睡了过去。

穆湘瞧见法尊哼声哼气的语气动作,想起老头今日的抱怨,忍不住抿唇一笑。

法尊伸手给了穆湘一个爆栗,“别不上心,他不心疼你,你也得心疼自己。算命看似简单,实则很耗神耗元气,你要注意身体。”

穆湘捂着脑袋,真心实意地喊了声,“爹,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愚人节快乐~W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