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不是局促之人,她大大方方地坐于穆湘对面，伸出涂了蔻丹的食指与中指，捻住小盅,对月而饮。
她纤细的手落在玉制酒盅上,在月下显出近乎病态的白。
穆湘眸色微闪，举杯对饮。
窗外的湖水荡起淡淡波光。
萱娘眺望远处,一时有些失神。
穆湘看得分明,却也并不着急，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陪她。
萱娘总是笑着的朱唇，此刻透着寂寥,她又自斟自饮了几杯，方吐出几个字来，“羽儿出生那日，月色也这样好。”
她看向穆湘,朦胧迷离的碧波亮了几分，“回首望去，那是我最快活的日子了。”
穆湘想起初见萱娘的时候，在她身上看到的零碎记忆。
穆湘知道，萱娘很苦。
穆湘岂会不知萱娘说这些的用意，但她总是无法介怀一个母亲为孩子所使的心机。
穆湘目光柔软如水，轻声细语，“你想寻羽儿的下落,对吗？”
穆湘开门见山的态度,倒是让萱娘一愣。
随即，她疏离的声音带上了些许低落，“时隔多年，羽儿音讯全无,还求国师尽力一试。”
穆湘摩挲着杯沿，“或许你可以跟贫道讲讲……当年发生的事。说不定能有些线索。”
萱娘惨然一笑，“我今日来，就已做好了全部告诉国师的打算。”
她眼神变得空洞，“国师可知萱娘的本名，唤作樱瑶。”
穆湘据实以告，“贫道初见你时，在你身上看到了断断续续的记忆。你的记忆里有人唤你‘樱儿’。”
萱娘没有流露出意外的神情，她木木的，就像是一具没有魂魄思想的玩偶，“太久没人这样唤过我了，久到我都快忘了樱瑶才是我的名字。”
穆湘认真地听着，没有出言打断。
萱娘继续道：“不过你一定不知，樱瑶还代表着一个身份。”
她一顿，“当朝长公主，明帝的嫡亲姐姐。”
湖面上起了一阵风，湿漉漉的风肃杀冰冷，足以深刺骨髓。
穆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她试探着问道：“你就不怕贫道与明帝……”
“你瞧，你喊他明帝，而非皇上。你不是甘为臣子的人，对他也没有什么敬畏忠诚。不是吗？”
萱娘不愧明帝的姐姐，识人精准，善掌人心。
穆湘长叹了一口气，向后微仰，靠在椅背上，示意萱娘接着说。
萱娘的唇辗转在杯沿，饮尽杯中酒后，将酒盅攥在手心，“我十六岁那年追随父皇去塞外打猎，偶然救下了历劫伤重，被打回原形的霄郎。”
她的面上木然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但我没想到，那羸弱的鸟儿，竟是妖王。更没想到，他的红衣如火，俊采风流，会成为我一生的劫数。”
萱娘嘴上道着劫数，眸中却满是蜜意。
穆湘瞥了眼萱娘身上夺目的曳地红裳，知晓了那艳丽背后的深情如许。
萱娘眨了眨眼，强行拉回思绪，“后来的事，就很俗气了。我为他守到十八还不肯嫁人。而他也为我背离妖族，依诺前往兴都娶我。很快，我们就有了羽儿。”
穆湘直起身，为她斟了一杯酒。
萱娘道了句谢，却迟迟没有喝那杯酒，“我真希望，故事能一直这样俗气下去。”
她眼下渐渐染上了冷意，“那时正是明帝登基的第三年，他的野心愈发庞大。他穷兵黩武，意图一统人界的同时，还妄想成为万载之君。”
萱娘笑得讽刺，“就是那时，长生观的那群老道出现在了兴都，还声称有长生之法。”
穆湘托起下巴，“贫道也阅读过不少典籍，这除了修行，还真没听说过有什么长生之法……”
“哼，那群蠢货能有什么法子，他们打的不过是霄郎妖丹的主意！”
萱娘捏碎了酒盅。碎玉割破她的手指。
她的指尖沁出了殷红的血珠。
穆湘在袖下，抚了抚金羽镯。
大白是自爆妖丹而亡，想来妖丹对妖族很是重要。
萱娘将指尖送进了口中。血珠沾染在她唇角，衬得她的魅色妖冶嗜血。
萱娘眯起了眼睛，“我那亲弟弟早就没了人性，他为求长生，竟设计抢走了我的羽儿，逼迫霄郎交出妖丹。”
水榭外的灯笼在风中剧烈摆动，烛火忽明忽暗。萱娘的脸时不时隐入阴影。
“他拼力救下我后，让我在城郊等他。独自带着假妖丹去换羽儿。”
穆湘心下一抖，“假妖丹被发现了？”
她先前就看到了霄郎的结局。可，按理说，妖王的实力不至于……
“明帝薄情寡信，取走妖丹后又怕事迹败露，早就布下了杀阵要灭口！”
萱娘嘶吼着，一袭红裙的她，周身迸发出杀意，仿若厉鬼，阴沉可怖。
“我在郊外等了好久好久，等得天降大雨，电闪雷鸣。我惊觉不好，所以折返回去，去找霄郎。就算死，我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萱娘的泪簌簌而下，落在衣袖上，浸出大片的湿痕。那湿处，化作暗红。
她语气里带着悲恸，“等我看到霄郎时，他已被万箭穿心。我的怒和恨卷席而来，意外催发了……妖丹……”
原来妖王的妖丹给了萱娘！
难怪他打不过这群人……
“我击退了那些无能的道士。他们死的死，逃的逃。”
萱娘垂下了羽睫，哀不自胜，“那时我才知道，我孕育羽儿时，根本承受不住它的妖力，身体几近枯竭，是霄郎把妖丹给了我，才救下我的命。”
萱娘颓然地伏在桌上，“我本想随他去了。可他对我说，他在危急时刻，用炼化的金羽，送走了羽儿。他要我活下去，在这里等着与羽儿重聚。”
金羽！
穆湘满目的不可置信，她的手抓紧了金羽镯。
难道真的那么巧……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