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就在百里之内,他屏息盘腿端坐在林中，脖颈额间的青筋高高鼓起，几欲爆裂。
他……听到了。
老头尽力敛住周身波动的气场,却还是震断了数棵参天大树。好在他提前布置了阵法,不至于殃及整片林子。
老头捏住手心,攥得骨头咔咔作响，隐忍得辛苦，“百年前，为师妄自干涉因果,遭到的反噬,将使整个修真界覆灭。湘儿，为师别无选择……”
*
炼器阁阁主黎镇海，在看到不远处匆忙赶回的黎风羿后,趁乱退出道坛中央。
离修派邢掌门耳聪目明，虽不知黎镇海在搞什么把戏，但本能就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跟着黎镇海远离人群。
莫明阁阁主谷怀然受随行的大长老呼唤，行至一侧,与她分析眼下的局势。
“怨气成媒,心魔为介，身祭法器,直引雷劫。”
乌云之下,一个修士念念有词腾空而起,手执法器冲向雷霆。
这样凄怨的咒术,将穆湘的神智拉回，她眯起眼眸，“岚觞……你对我的恨意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穆湘望着不断靠近的冲天黑气,又扫了一眼还在看热闹的各路修士。她对岚觞这种，宁可连累天下道友也要诛杀她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穆湘不能再等，飞身一跃，迎上雷劫。
岚觞为电光包裹，灵力外泄，归于雷霆。雷霆在岚觞的一步步虚弱中，越发耀眼。
岚觞将合未合的黯淡眼眸，在瞥见穆湘时，恢复了神采。
穆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观赏一只蝼蚁，“以身为祭，可是再也不能入轮回的。”
岚觞呵呵一笑，似控诉似梦呓，“那年，我跟着师父路过慕离都城，见到了一个法力很强的人。那人空有一身修为，却被人界君主逼得走投无路，连幼子都保护不了。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权力的力量。”
穆湘意外地挑了挑眉，她忽而意识到，岚觞说的人，是前任妖王，大白的生父。
原来法尊捡走大白之时，身边还带着岚觞。
岚觞陷入回忆，苍白的脸扭曲起来，“我也想过安心修炼，可师父突然就堕入魔道，我们一群师兄弟受尽白眼，无处可去，唯有另立门户。”
他吃力地扯出苦笑，“倾元效仿道元门，要设一个掌门，三个长老。可我偏偏行五，什么也落不着。”
岚觞半掀起眼皮，声音变得含糊不清，“明帝是我最后的希望。可这些年我忍辱负重，什么下作事都干了，结果又是什么……”
他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身躯渐渐呈现出衰败的惨白。
就在穆湘以为岚觞不会再开口之际，他猛然抖了一下，随后耗尽最后的力气，长啸一声，“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我就算不入轮回也要拉着你一起！”
“砰——”
在一声巨响中，电光搅碎岚觞的血肉，吞噬了所有。
穆湘若有所思，喟叹道：“到头来，还是一颗棋子，何其可悲。”
她久久无法回神，不知是在说岚觞，还是在说自己。
然而，电闪并没有给穆湘太多感慨的时间，它们在吞噬岚觞后径直向穆湘涌来。
穆湘身形不动，皓腕疾转。
神谕在穆湘手中飞速旋转，流光间幻影重重。由灵力助长，幻影化作实体，无数柄“神谕”聚成小盾。
电闪来袭，穆湘以盾相抵。
“咣——”
二者相交，荡出轰鸣。
围观人群，后知后觉地躲着雷霆往玄祖金仙处聚拢。夏连寻和苏雪凝也被人强行拖走。道坛中央很快就已空无一人。
眼看余波将至，玄祖金仙冒着心魔趁虚而入的危险，挥袖甩出结界，护住整个阁楼和挤在阁楼周围的众人。
再观半空中，穆湘顶住四处乱窜的雷电，闪身飞入雷霆深处。
“什么？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有人看得心焦，担忧道。
众人闻言，无不认同，皆是一瞬不瞬地关注着穆湘。得知旧事内情后，他们对穆湘这个法尊遗孤还是有几分恻隐之心的，这会儿也是真心实意地为她提着一颗心。
可是，雷声滚动，电光闪闪，穆湘却再没有半点动静。
山下的异动终于惊动了凌玄门掌门，他相信有玄祖金仙在不会出什么大乱子，遂只是嘱咐了回山禀事的弟子方谦生前去查看。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一道白光闪过。
白光穿破乌云，一路射向道坛。
“是穆湘！”
有眼尖的修士惊喜道。
穆湘甩起衣袖，旋了个身，稳稳地落在道坛中央的空地上。
乌云破开的那道缝隙，渗出点点碎光。
定睛看去，原来是岚觞引雷的法器裂开了。
雷声止……
缩在人群后面的黎镇海，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