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九曲廊桥一路走去,水波轻漾,春风宜人。

穆湘由大白陪着,步伐不疾不徐,还捎带着观赏沉寂了一冬的鱼儿。

湖泊廊桥的尽头,是老头所住的厢房。

屋前花树,已抽出新芽,一旁的木桌上还放着老头炼药的器具。

穆湘垂了垂眼,绕过木桌抬手去扣门扉。

屋内的人似乎一早料到穆湘会来,未等她出声便道:“进来吧。”

穆湘甫一推开门,浓郁的草药气扑鼻而来,让她忍不住眉心微蹙。

侧身望去,紧闭双目,面无血色,侧躺在狭小床铺上的,不是魔尊又是谁?

寻常不可一世的魔尊,竟这般狼狈地挤在如此简陋的屋舍内。

穆湘思及此处,不免愧疚更甚,问向坐在榻边的老头道:“怎么样了?”

老头摇了摇头,眸中蕴着沉痛,“伤及根基,无力回天……”

“必有解法,不过难为。”

穆湘定定望着老头,“旁的无须再讲,您知道我的。但凡有一线生机,无论多么凶险,我总会去试的。”

老头微滞片刻,无奈地叹道:“湘儿,何苦如此执拗,你的伤……”

穆湘面上毫无波澜,只道:“皮肉之伤而已,不日便可痊愈。”

她凝视着老头,唇角泛着自嘲,“若非执拗至此,师父也不会选中我,不是吗?”

大白见屋内二人打着哑谜,虽然听不甚明白,却也猜到与穆湘此番渡劫一事有关。他悄然站到穆湘身后,静静地陪着。

老头在穆湘的视线下败下阵来,侧过身望着尚在昏迷的魔尊。

窗外春阳照在雕着荷花的木窗上,碎成一片一片铺往床榻。光影中,细尘飞舞,带着人的思绪渐渐飘远。

静谧无声里,老头突然开口,“你所认识的魔尊,便是为师口中的‘铁头’。”

他陷入回忆,“他这人看起来又倔又硬,却实则口不对心,内里热忱,与无欲无求,薄情冷性的‘木头’不同……”

千年前,上神玉仪为降服恶念所聚的魔头,以上古神剑诛之。

魔头身陨,却魔气不散。玉仪无法,只得用上古神剑封印魔气。不想,魔气与神剑其上的神玉之灵交缠,汲取日月精华,孕育出一株藤蔓。藤蔓之上,幽冥仙灵并蒂开放。

玉仪欲除魔花,奈何观其双姝生长,惊觉幽冥沾染三分仙气,仙灵浸润三分魔气,相依共生,一时难分难解,双姝谁为魔,谁为道。

参悟数日,玉仪顿感“天下之道,无分魔道”,遂恻隐心起,点化双姝。

双姝化作婴孩,由玉仪抚养,拜在玉仪门下。玉仪日日教导,望双姝能够缓解道魔两立的局面。

奈何,双姝愈大,分歧愈多,常有争斗,直至不可调和,双双背离师门。

无力阻拦事态变化的玉仪,一卜之下,竟算出双姝将会诱发道魔大战,且此战足以覆灭整个修真界。

玉仪身为上神,擅自插手道魔之事,违逆天道,铸成此般因果,悔之晚矣,于是自毁神格,下界寻求转机。

老头便是玉仪,双姝便是魔尊和金仙。

穆湘听完老头的话,久久无法平静,可转念一想。

她的出现是一个变数,绝对不会是老头最初寻找的转机。

穆湘鬼使神差地喃喃道:“天选之人……无分魔道……”

等等?

穆湘震惊地抬起头,“师父……无分魔道这句话,我曾在……道元门的藏书阁内看到过。那本书……我还偷出来了。你是……”

老头迎上穆湘的注视,“不错,为师最初寻找的转机,恰是苏轩栾之女,苏雪凝。为了亲手培养出天选之人,为师在修真界创立了……道元门。”

“那引天雷诛杀我父,常年闭关的道元门掌门……”

穆湘的声调颤抖起来,她越来越不敢说下去。一个荒诞的念头在她心里盘踞。

“不错,道元门从始至终,唯有一位掌门,便是为师。而道元门的掌门代代闭关,只为变换模样,不必同时现于人前,扮演好这几代掌门的角色。”

老头顿了一下,幽幽道:“道元的出现,是顺应天道。选中法尊和剑仙,是顺应天道。将神剑之上的神玉赠予你母,是顺应天道。诛杀法尊,襄助剑仙及其女,亦是顺应天道。湘儿,为师尝过逆天而行的苦果,许多事不得不为。”

这番话,在穆湘脑海久久回荡,撞击得穆湘头晕目眩。

幸得大白相扶,穆湘还能站稳。

不知缓了多久,穆湘哑声问道:“那为何又选中了我?”

“你乃双命格人,是天道给为师的一个变数。若选苏雪凝,木头和铁头难得善终,修真界覆灭依旧,只是会留存一线生机,重建有望。若选你,或有风险,但却是机会,一个让修真界不必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一个让木头和铁头安然无恙的机会。只是不管怎么选,你……”

都注定有一死。

老头咽下剩余的话,他背手立在碎光中,身影朦胧出浅浅晕影,仿若飘忽世外。

穆湘这一刻才明白,她从未看懂过老头。

不等穆湘言语,大白驳斥道:“所以为救众生,不分善恶是非牺牲数人,就是你所谓的天道?”

穆湘眸中结起寒霜,她拂开大白,背脊挺直,“您这样据实以告,是因为我已深陷因果,无力逃开宿命,非要为天下众生以身殉道不可了?”

老头沉默少顷,依旧重复着那句,“别无选择。”

是在说穆湘,也是在说自己。

“本尊自来不信什么天道,那呆木头本尊要保,穆湘本尊亦要保,什么天下众生,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不知何时,原在昏迷中的魔尊,站起身来,虽然脸色惨白,魔气涣散,但仍可见桀骜不驯,蔑视万物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