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强撑着说完这些,面上血色尽褪,身形也有些不稳。

老头微微动容,伸手欲扶,又在即将触碰到魔尊时,收回了手。

“妖界有一灵草,名唤‘心魄’,是以渡劫失败的大妖执念滋养,贵重万分,可为你稳固根本。”

老头留下这句话后,身影便从屋舍内消失了。

穆湘与魔尊对视一眼,“我会为你取回‘心魄’的。”

魔尊扶住桌角,气息逐渐急促,“本尊的伤还是次要。魔舟山的阵法与本尊魔气相赖相生,本尊重伤,只怕山上阵法动荡,冥狱的妖兽要逃出来了。”

穆湘心知此事事关重大,她可是亲眼见识过那些妖兽的怨气有多重。

穆湘思忖须臾,心下已做好了决定,“这样,我随你去加固冥狱阵法,再行前往妖界。”

说着,穆湘就要去扶魔尊。

羽白的衣袖拦住穆湘动作。大白道:“既是牵扯到妖界,那‘心魄’便该由我去取。”

穆湘并不赞同,“不成,萱娘……”

“我可以给萱娘也施个妖咒,不会有什么危险。人界到底与瀛洲城不同,她的处境会比你先前遇到的安全很多。”

大白说的妖咒,便是在瀛洲城,附在白羽之上为穆湘挡下一击的咒术。

大白不给穆湘拒绝的机会,抢白道,“更何况,妖界自我父王逝去,动乱了这么多年。我也是时候夺回妖界了。”

他想了想,目光不善地打量了魔尊几眼,“我是为了穆湘才会救你。你此去魔界,最好保证穆湘分毫无伤,否则我绝不饶你。还有……”

大白深深地看了穆湘一眼,“离他远点。”

没头没尾地说完这些,大白径直离开,全然不给穆湘分说的机会。

穆湘莫名地看向魔尊,倒见他好似真的听懂了大白的话,眉目微扬,连眼尾那抹殷红都染上了笑意。

穆湘大疑,“大白这是什么意思?”

魔尊不语,只是对着穆湘无奈地摇了摇头,神情颇为意味深长。

穆湘不解,却也不再询问,她既然劝不下大白,就只能快些去将冥狱阵法加固,然后赶往妖界与大白会和。

穆湘想通这层,便不再耽搁。她随手画了个传送法阵,转瞬间,已至魔舟山山脚。

穆湘看着身侧魔尊,“魔舟山上有你布的阵法,我们还需步行上去。”

魔尊未做反应,抬步欲行,却不慎牵动伤口,一个踉跄。

穆湘当即伸手扶住魔尊,“没事吧?”

魔舟山魔气充沛,纵使伤重步履不稳,也不至于无法独立行走。

然,嫩白指尖触及手臂,隔着衣物亦可感觉到柔软。

魔尊喉结一滚,那句“无碍”堵在唇间,他莫名贪恋起这份不同于魔族的温热,“似乎站不太稳。”

魔尊一贯骄傲,如今这般示弱,必是伤痛难忍。

穆湘如此想着,手上更轻,扶得更加小心仔细。

因着魔尊在侧,穆湘不必费神去破护山的杀阵,一路畅通无阻地向冥狱行进。

靠近冥狱的瞬间,穆湘动作一滞。

她望向魔尊,见他同样面色沉重,当即明白空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确实不妙。

在这迟疑的须臾,周围忽而罩起一层白雾。白雾越聚越浓,直到连近在咫尺的魔尊都看不真切了。

穆湘唯恐有妖物对魔尊趁虚而入,绽出护体灵光的同时,扶着他的手也抓得更紧。

“这是什么?”

穆湘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阵法松动,幻妖作为冥狱里品级最高的妖兽,自然关不住。”

魔尊的声音在云雾中显得缥缈,“幻妖能感知到敌人内心深处的执念,据此编织幻境。本尊降服它时也费了不少力气。”

穆湘认真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我们还需稳住心神,莫给幻妖可乘之机。”

缭绕的云雾白茫茫一片,本就死寂的魔舟山万籁俱静。

这份诡异的寂静持续了半刻,穆湘终于意识到不对。

魔尊没有声音了!

穆湘推了推魔尊,对方依旧没有回应……

这幻妖倒是会畏强欺弱。

穆湘暗骂一句。

魔尊根基受损,未必是幻妖的对手,这样落入幻境,只怕难以逃脱。

穆湘思来想去,唯有深入虎穴,方能解救魔尊。

她探向魔尊冰冷的手,紧紧握住,启动“窥天之法”。

和光浮荡,风也萧萧。

浓雾散去,一条白练自天幕倾泻,珠玑四溅。

穆湘惊觉自己已只身站在瀑布前。

急流的水声中,有鸟语啼啼,花香清澄。

“铮——”

兵戈声打破了祥和。

穆湘闪身躲到暗处。

“你怎能逞凶斗狠,滥杀无辜?”

一道冷然的声音传来,蕴满了失望。

“你隐匿实力,身怀灵宝,又轻信于人。可知那个修士一开始接近你,就没安好心?”

被斥责的人语气颇为漫不经心,似是根本不觉得杀个修士算什么罪过。

向争吵声的来源探寻,穆湘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眼前的魔尊,眉宇间尚无戾气,桀骜狂狷的气势也要弱上几分,但仍旧能够辨认得出。

玄祖金仙倒是令人意外了些,这时的他还不是后来那种怜悯苍生的淡漠疏离模样。虽说总是冷冷的,却要鲜活生动许多。

“他根本伤不得我,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玄祖金仙的不满更甚。

魔尊却还是满不在乎,“他对你起了杀意,就已罪该万死。”

他瞥了金仙一眼,“你口口声声维护一个外人,究竟是何用意?师父让你来历练,你就练得这般不分善恶是吗?”

“我如何不分善恶?他身上没有魔气,修的是正道,怎就不是善!”

话音一落,金仙亦是一愣。他与魔尊对视无言,陷入僵局。

穆湘躲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啧啧轻叹道:“师父还说金仙薄情冷性,这哪里是薄情冷性,分明是不识好歹。”

这厢穆湘正碎碎念着,再抬头,魔尊与金仙已至身前。

……

穆湘眉心一跳,一时间心念百转。

也不知魔尊还保留着几分清醒。这毕竟是魔尊的幻境,真要打起来恐怕有些麻烦。

不想,穆湘还在苦思应对之法,就听魔尊开口道:“小师妹,你怎么跟来了?”

穆湘:???

这里少说是百年前的光景,我那时算你哪门子小师妹。

但是形势迫人,穆湘也没有过于纠结这种细枝末节,她笑意盈盈,安然扮演起“小师妹”的角色,“我……我凑巧,凑巧。”

许是穆湘的出现,改变了某些既定的轨迹,魔尊与金仙皆对方才的争执闭口不提。

说话间,青草蔓延,瀑布斜倒。

小溪潺潺,竹林深深。

一座茅草屋浮现在不远处。

茅草屋简陋却温馨,共有三间屋子,一个厅堂。茅草屋外是篱笆墙围成的院子。

除却院内多了一间独立出来的小屋,其余种种,皆与金仙装在储物袋内随身携带的居所相同。

为了映证心中猜想,穆湘加快脚步,径直推开了她曾住过的右侧间。

果然,穆湘在床角找到了那个手工粗糙的石雕。

魔尊紧随其后,见穆湘拿着石雕,一把抢过,压低声调道:“这是我为木头备下的生辰礼,还没做完呢,别乱动。”

原来这石雕所刻之人,乃是金仙。想来,当年魔尊与金仙必是在生辰前再起争执。最后一个负气离开,身入魔界;一个藏着旧物,上了凌玄。

这玄祖金仙真是别扭,一心向往正道,看不起魔尊修习魔功,却又守着师徒三人住过的茅草屋,从不离身。

穆湘感慨之际,老头啃着山果从远处走来,“湘儿,怎么还不做饭?为师饿了。”

恍惚中,穆湘仿佛回到了与老头在山上修炼的时候。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些曾日日抱怨伺候老头辛苦的日子,已是她在这一世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不知不觉间,穆湘的眸子泛起朦胧水汽,她一步一步向老头靠近,“师父。”

没有所谓众生,没有天道难违。他只是她的师,是她的仰仗和希望。有他在,大白就能救回来了。

等一下……大白?

穆湘迎上老头的步子猛地一顿。

不对!不对!

这根本不是真正的老头。他只是幻妖变幻的虚像。

穆湘紧扣指尖,不敢再掉以轻心。

没想到,幻妖确实有些本事,竟差点把她也诓骗进去。

魔尊见穆湘神色变来变去,没辙道:“不就是一个石雕吗,你喜欢的话,回头我也送你一个。”

穆湘抬起雾蒙蒙的眼。

“你怎么还哭了?”

魔尊眼底切切实实的疑惑,令穆湘心急如焚。

她挥手夺过石雕,扔在地上,“够了,魔尊,别再沉迷过往了。”

穆湘指着老头和茅草屋,扯着魔尊衣袖,强迫他去面对,“假的,都是假的,你与这些早已分别百余年。这是幻妖的把戏!”

她少有的失态,是在警醒魔尊,也是在警醒自己。幻妖狡猾,一着不慎,她与魔尊都将永困幻境。

语毕,幻境剧烈晃动起来。魔尊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眉头紧拧,挣扎且痛苦。

随后,穆湘感觉到有力量在将她强行剥离出幻境。

穆湘未曾预料到魔尊对过去执着至此。随着迷雾再聚,周遭一切变得模糊,她意识到魔尊是想将她挤出幻境,独自留在这里。

千钧一发的时刻,穆湘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抱住了魔尊。

天摇地晃的折腾和难以抵抗的推力,使得穆湘不得不收紧手臂,死死箍住魔尊。

不知过了多久,晃动渐渐止息,魔尊冰冷的身体还在身侧。

穆湘缓缓舒了口气,这才发觉耳边心跳声有如擂鼓。

她迟钝地涌起些许羞涩来,僵硬地松开双臂。仰头去望魔尊的时候,他已是……

一身喜袍?

穆湘:!!!

什么情况,魔尊那么纯情吗?抱一下就想着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