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临口中的珍宝,指的自然是前些日子他晒字画时,找出来的那副画卷。

心有千千结,笔落寄相思。

这个叫琴殊的不速之客,缘何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原因多少许临都能猜到一些。

想来,定然是逃不过赵大花,昨日哭着回家的那一遭。

……

琴殊自当没有歇了要杀他的心思,只是对于许临口中,那件对他而言算得上是珍宝的东西,还是有些好奇,闻罢便允了。

“你先去取来我看看。”

豫琴殊出生在妓-馆里,生来便是贱籍,他生平爱好有二,一是琴,二是书。

前者,因他所处环境的缘由,早已练的炉火纯青,即使周遭尽是些靡靡之音,他也自有心得,弦动便是高山流水,弹尽风流。

而这后者,进学之路太过艰难,他孑然一身进京,若非是后来得了白老先生的青眼,收他于门下,他便是连书生都自居不得的。

生来是贱籍,一世便是贱籍,他不想将余生蹉跎于妓馆中,做一辈子的琴师,可又因这贱籍的身份,连科举都参加不得。

豫琴殊死于他上京后的第二年,朝堂里的暗流涌动,让身为白老学生的他,也不慎牵连其中。

那杯本该由白老饮下的毒酒,阴差阳错进了琴殊肚子里,于是,他这便一命呜呼了。

他生如草芥,就连死时也是籍籍无名,悄无声息。

到底心有不甘,这便流连于人世间,久久不愿投胎转世。

……

许临对他的了解,也不过就是个名字罢了,关于他和冼家小姐曾互生情愫事情,也是因为那幅画,他才推测出来的。

心有忐忑,一边焦急的盼着白闻歌来救场,许临面上纹丝不动,从容的去了里屋,捧出一副画卷来。

那副画卷的边边角角已有残缺,像是受了老鼠得磋磨,又或许是被书虫啃了,庆幸的是内容完好,还能一览入眼。

许临走近他,将画卷递过去时,对方先是打量了他几眼,确定他没有搞鬼之后,这才放开了道士,将那画卷接了过去。

画卷缓缓在眼前展开,那臻首娥眉的少女隔着漫长的时光,终是再度重与他重逢。

琴殊怔怔的看着那画上的少女,一手拖着画卷,一手颤抖着去抚摸那少女的脸,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柔和,眸光也变得缱绻了起来。

瞧着他这副模样,许临松了口气,当即便去将一旁的道士搀扶起来,小心翼翼的带着他往门外挪动。

然而,豫琴殊低沉的笑声忽然自身后响起,许临一惊,回头看去,先前还被他小心翼翼抚摸的画卷,在一瞬间被他撕裂,弃之如敝履般,丢在了地面上。

再抬起头来时,他的双眸赤红如血,疯狂的恨意在其中涌动着。

“珍宝?她骗我、弃我,逼我远走他乡,这样一个女人,你觉得我会把她的画像视若珍宝?!”

语罢,他更加肆意的笑了起来,可是他的表情却是难过的比哭还要难看。

情况急转而下,眼看着豫琴殊的情绪又不稳定了起来,情急之下,许临抽出道士手中的桃木剑,以一个守护者的姿态,将受伤的道士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妈的,搞什么嘛,这鬼怎么变脸变的这么快?

亏他以为豫琴殊是对冼千结有情,这才守在赵大花的身边,看这样子分明是有仇啊!

“琴殊公子,我观你画下这副画时,饱含爱意,如今又守在千结姑娘转世的身边,难道不是为情吗?”

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许临只能继续一个拖字决。

可一旦提起千结二字,那白衣鬼的理智便荡然无存,浓重的恨意夹着连他自己都已然忘却的爱,在心头肆虐着。

双目赤红如血,豫琴殊的脑中浑沌一片,他恶狠狠的盯着院内的二人,薄唇开开合合,呢喃着那个名字时,神情愈发的痛苦了起来。

“千结……冼千结!”

浓郁的瘴毒自他体内铺天盖地的散开,黑灰色的雾气转瞬便铺满了整个院落。

见状不好,许临匆忙掩住自己的口鼻,携着小道士打算火速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

却在此时,一道黑芒瞬息而来,穿过许临的身侧,以雷霆之势,笔直的冲着豫琴殊而去。

惊讶的看去,却见黑衣黑发的白闻歌,已经和失了智,狂暴状态的豫琴殊缠斗了起来。

“闻歌!”

满面冷冽,听到许临的声音之后,白闻歌也未有停顿,只招招凶狠的冲着面前的恶鬼而去。

豫琴殊满身的毒瘴,这毒瘴就连白闻歌也无法免疫。

然到底清修多年,比起死后在人世间漫无目的徘徊的豫琴殊,白闻歌的修为不知道高他多少。

若不是对方已然踏入魔道,还不见得能在闻歌手下撑过多少回。

等到对方被一掌拍飞,滚落在远处的地面上时,周围的毒瘴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豫琴殊从地上爬起来,口鼻之处已有鲜血涌出,然他的双眸已经恢复了清明时的黝黑。

他擦去唇角的鲜血,似笑非笑的看了白闻歌一眼,霎时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一句挑衅。

“白公子,咱们来日方长。”

……

注视着地面上那滩血迹,白闻歌他眼睑低垂着,眸底影影绰绰的满是冷凝。

却在此时,一只温热的手忽然从后将他牵住,白闻歌一僵,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忽然整只鬼都被许临从后抱住了。

“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的小命可就真的要完蛋了,闻歌,你刚刚去哪,你知不知道我可担心了。”

身后人正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他的肩膀处,温热的吐息喷涌在他的侧颊上,白闻歌无措的抿了抿唇,半晌才憋出几字。

“对不起,我来晚了。”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忽然又补充到:“你先放开我……”

一旦吸食过人类的阳气,体验过那样无与伦比的绝妙滋味后,每一只鬼都会开窍上瘾。

现如今,许临再站在他的身旁时,就好似一盘散发着绝美香气的佳肴,勾的白闻歌心痒难耐,生怕自己按耐不住,又会伤害到他。

这样的感觉,太过折磨,白闻歌很想去拥抱他、亲吻他,却又害怕自己会在与许临亲密接触之时,再次犯下无可饶恕的过错。

“我不放,要是放开后,你又跑了怎么办!”

这样说着,身后人抱他抱的更紧了一些,全然不顾之前与白闻歌接吻之后,曾承受过多么大的痛苦,又开始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这样的行为,落在一旁孤家寡人的道士眼中,几乎和秀恩爱无异。

吃了一肚子的狗粮,道士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席地而坐,从口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的糯米,小心翼翼的敷在自己的伤口上,开始祛除自己所中之瘴毒。

……

而另一边,听到许临略带委屈的声音,诉说着“一放开他他又要走后”,白闻歌带着满心的复杂,终是缓缓转过了身。

抬眸看去,眼前人的面色还如之前一般,未有血色,又愧疚又后怕,白闻歌讷讷良久,才艰难的组织了一句话:“我会伤到你的。”

“我不怕,倘若你真的因为今天那档子事情跟我生疏了,那才是真的会伤到我!”

许临口中的那档子事,指的便是他阳气被吸走大半那件,他看得出来,白闻歌的退缩了,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许临心急如焚,只能就这样固执的抱着他,不肯放开,也不敢放开。

“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做一对夫夫鬼也好。比起死亡而言,我更怕的是,无法日日与你得见。”

言辞恳切,情深义重,许临的眸光是缱绻的,神情是坚定的。

这一刻,没有人会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然而,想为白闻歌殉情这样的话语,落到对方的耳中,当即便让人慌了手脚。

“胡闹!”拧着眉斥责了他一句。

白闻歌化为幽魂百年,日日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阴冷之中。

这样的日子究竟有多么煎熬,他深有体会。又如何忍心许临摈弃人身,下来陪他,终日生活在没有阳光的沼泽之中。

叹息一声,他伸手落在眼前人的面容上,温柔的流连在他的颊畔,终是选择了妥协。

“留在我的身边,到了冬日会更加寒冷,你不怕吗?”

“不怕,到时候我会点满室的火炉,再抱着你把你一并温暖。”

伸手覆盖在对方的手上,许临在对方的掌心蹭了蹭,依恋之情昭然若示。

“我不能与你温存,不能与你亲吻,可会委屈了你?”

情到深处,自会情不自禁,即便是初识情爱滋味的白闻歌,都会想要时不时的亲吻他,拥抱他,可因为已非人身,只能选择克制,这对相爱的两个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话音落下,便见许临轻笑一声,松开他的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落在了自己的唇上,印下一吻。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双指凑过去,轻轻的印在了白闻歌的唇上。

“你瞧,我们还可以接吻,不是吗?你可以为我克制吸食阳气的欲-望,我又缘何不能为你克制情-欲,闻歌,不要小看你的夫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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