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麓国君于宫外遇刺,但所幸救治及时,没有大碍。
月色高悬,叶舒走出大牢,仰头看向夜幕。
他身上染血的狐裘还没来得及换下,如冬日腊梅般缀在一片雪白里,看上去触目惊心。
叶舒深吸一口气,才平息下腹中的阵阵恶心。
他今日随晋望回宫,守着太医将他箭伤处理好后,便带着晋望给他的令牌来了大牢。
埋伏在叶府的刺客被侍卫当场诛杀了部分,被抓时又自尽了一部分,最终押入大牢的不过寥寥几人。
但也足够了。
叶舒被侍卫护送回到养心殿,刚走进门,便看见晋望懒散地倚在小榻上,握着本折子正在批阅。
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外,精神看上去倒是不错。
一点都看不出是半日前险些丢了小命的人。
这人的恢复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回来了,快过来嘶——”见叶舒回来,晋望正想坐起身,不小心牵扯了伤口,疼得脸色发白。
他身边围了好几名内侍,吓得连忙去扶他。
叶舒快步走过去,蹙眉道:“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等你回来用膳。”晋望身后垫了靠枕,勉强撑起身体,朝他一笑,“累了吧,快坐下歇会儿。”
叶舒迟疑一下,道:“我去沐浴。”
他刚从大牢出来,那地方常年不见阳光,潮湿阴冷,厚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叶舒在里面待了好几个时辰,身上现在的味道一言难尽。
叶舒去沐浴更衣,回来时,几名内侍正将饭菜呈上桌。
高进正在帮晋望盛汤。
晋望伤在肩头,伤势愈合前,整条手臂都不能再抬起来。
不过他身为帝王,多的是人可以伺候他饮食起居。
叶舒接过高进手里的汤碗,在晋望身边坐下:“都下去吧。”
往日二人用膳都不需下人侍奉,可今日毕竟情况特殊。高进看了眼陛下的神色,见后者没有反对,这才挥退了殿内的内侍,退出养心殿。
叶舒一勺一勺喂晋望喝汤。
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很不喜欢服侍这个人。
这个时代皇权至上,他面前这位又是君王,他的身份注定要臣服于对方,侍奉对方。
叶舒一直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不平等的关系。
可现在却不再有这样的想法。
他的动作细致小心,晋望忍不住笑了笑:“乖乖自己吃饭,孤没你想的这么虚弱。”
叶舒没理他,又舀起一勺汤吹凉,喂到晋望嘴边。
他才不信这人说的话。
他今天第一次看见晋望这么虚弱的模样。
马车回到宫中时,晋望浑身都是血,面色却比屋檐上的积雪还要白,半分血色也没有。
只要想起他这模样是自己害的,叶舒心里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晋望又问:“那些刺客审得如何?”
叶舒动作一顿,垂下眼眸:“禁军没回来禀报吗?”
“禀了。”晋望轻笑,“他们说你手段了得,稍加审讯便令那些人如实招供。”
“哪有这么夸张。”叶舒摇摇头,道,“我已经查实,那些人并不是左相余党。”
叶舒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左相。
想要查清那些人的底细或许没这么简单,但想试探是不是原主的党羽,倒并不难。
他只不过是询问了几个问题,那几人便错漏百出,承认了只是想假借叶相名义,为真正的雇主开脱。
只是真正的雇主是谁,目前却不得而知。
要是放在过去,叶舒洗脱了刺杀嫌疑,应该很开心才对,可他今日却隐隐有些失望。
又失去了一条关于原主的线索。
晋望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并不提此事,转移话题道:“那些刺客训练有素,多半是江湖中以此营生的杀手。这种人绝不会轻易出卖自己的雇主,找到他们的破绽容易,但想撬开他们的嘴,恐怕很难。”
“……其实也不难。”叶舒小声道。
他抬眼看向晋望,道:“你再给我三日时间,我会查清真相。”
晋望:“阿舒,你不必……”
叶舒打断:“你的令牌都给我了,你不答应也没办法。我一定会查的。”
“……”
晋望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傻子,孤都说过了,今日的事不怪你。”
叶舒微微一怔,嘴唇轻抿。
晋望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对方的侧脸:“孤为你受伤,你心中难受,所以想替孤查出真相,对么?”
“可在孤看来,那些远没有你重要。”晋望道,“阿舒,在孤心里,所有事加起来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
他说至动情,想直起身抱一抱面前这人,却牵连伤处,脸色一僵。
酝酿好的气氛一扫而空。
“我没有在逞强。”叶舒丝毫没有注意他的动作,而是认真道,“你相信我,只要三天,三天就够了。”
“……”晋望放弃与伤势较劲,躺回靠枕上,“那你要答应孤,不可劳累,不可遇到危险,不可做对身体有损伤之事。”
“嗯,我答应你。”
“三日后,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不可以再追查下去。”
“好。”
晋望沉吟片刻:“还有一件事……”
“什么?”
晋望一咬牙,恼道:“坐过来点,孤抱不到你。”
“……”
叶舒耳廓有点发烫,放下汤碗,往晋望那边靠了靠。又思索一下,索性低下头,靠到晋望怀里。
他小心控制力道,尽量不碰到晋望的伤处,将脑袋轻轻搭在对方肩头。
“这样……行吗?”
晋望没有受伤那只手抬起来,环住叶舒的腰身。
对方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水汽与清新的皂香,晋望轻轻嗅了下,故意道:“就这样么?”
叶舒自下而上看他。
晋望移开视线,含糊道:“伤口疼,疼得都吃不下饭——”
叶舒凑上来,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短暂的亲吻一触即分,叶舒有些不好意思,偏头道:“你就是想要这样。”
那触感快得几乎感觉不到,晋望哭笑不得:“小傻子。”
叶舒不悦:“我明明在哄你,哪里傻了?”
“哪有你这样哄人的。”晋望垂眸看他,温声道,“低头,孤教你。”
.
叶舒说到做到,甚至三日期限不到,在第二日下午,便将此番密谋行刺的官员尽数下狱。
这事让其他人来办或许要耗费不少时间,但叶舒不同。确定了那些行刺之人与左相无关后,他们的雇主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有哪些人,该如何获取证据,又该如何抓捕,书中写得清清楚楚。
此番国君受伤,没人想到他会将调查的任务交给皇妃,更没人想到皇妃行事如此迅猛。那党意图谋逆的官员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连根拔起。
朝野上下,震惊不已。
一个他们从未想过的怀疑浮现在脑中。
这行事……像极了过去的叶相。
朝野如何议论,叶舒并不在意。
他想做的事远不止于此。
三日期限的最后一日,叶舒向晋望呈上了一份名单。
“……这是朝中有反心的所有官员名单,大部分现今都可以查实。陛下若不相信,待伤势恢复后,可以亲自去查。”叶舒道。
晋望只是一扫那上面的名字,笑道:“你这算不算舞弊?”
原本叶舒提出要调查真相的时候,晋望还在担心他会受累,谁知道……
知晓未来果然很省事。
“没有证据,便一个个抓回来审……真有你的。”晋望斜倚在床榻上,又道,“这份名单涉及官员众多,恐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些人现在是动不得,所以应该尽快替换值得信任的官员,再想办法铲除。”叶舒认真道,“再过两月便是春闱,是个机会。”
晋望定定地看向他。
叶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没什么……”晋望敛下眼。
叶舒这样,便更加接近他记忆中的模样。
在他记忆中,此人也是这样替他铺平前路。行事时的那份笃定与果断,耀眼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晋望没再说什么,他甚至没有仔细看那名单,只是将其随意丢在一旁,张开手臂。
叶舒乖乖凑过去,被他抱住。
晋望问:“昨晚一夜没睡?”
叶舒一愣。
晋望声音冷下来:“孤先前与你说过什么,让你不要劳累,忘了?”
叶舒声音有些发闷,小声道:“……不是故意的。”
“我睡不着。”
这几日晋望卧床养伤,叶舒不再与他同榻而眠,夜里都回永寿宫休息。
回了永寿宫,就更加睡不着了。
他只要一闭眼,眼前便是晋望在他面前被利箭贯穿、浑身是血的样子。哪怕睡着也是噩梦连连,一夜惊醒数次。
晋望轻轻抚摸他的脊背:“看来孤得快点好起来啊。”
叶舒把脑袋埋在晋望肩头,不说话。
晋望忽然问:“今年的春闱,你想做督考吗?”
春闱每三年一次,上一次春闱,便是由叶相担任督考。
叶舒一怔。
他明白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他手持晋望的令牌,替他调查遇刺真相,旁人无法质疑。但想要主持春闱,必须是朝中重臣。
晋望是想……恢复他的身份。
晋望道:“别说你没这样想过。你先前那番行事,朝野上下可都看在眼里,你如何瞒得住?”
“我……”叶舒敛下眼。
这一点他自然想得到。
若是能再冷静些,他不会选择自己亲自出面去查。可他这几天满心只想着把伤害晋望的人都抓回来,顾不上这些。
“做丞相不好么,你我共治天下,相互扶持。”
“不过还是尊重你的意愿。”晋望道,“你若想继续做我的皇妃,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又试探我呀。”叶舒笑起来,“我要是答应了你,那不就是要永远留在京都?”
晋望大方承认:“不错。”
叶舒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那我要再考虑一下。”
内侍送来汤药,叶舒喂晋望喝完,扶着人躺下。
汤药有助眠效用,晋望很快昏昏睡去。
叶舒帮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怔怔看着他。
晋望想恢复他的身份。
恢复身份后,叶舒便不再是只能依附于国君的宠妃,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平等、独立。
共治天下,相互扶持。
多么诱人的选择。
“你才是傻子。”叶舒趴在床边,小声道,“万一我是鸠占鹊巢,你就亏大了。”
他勾起晋望的手指,轻轻揉捏把玩:“但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不管那答案是什么,我都该自己去面对。”
他直起身,凑到晋望近前,注视着对方的睡颜,轻轻道:“哪怕最终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我也……”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叶舒低头在晋望唇边落下一吻,起身离开寝宫。
御辇就等在门外,叶舒上了御辇,吩咐:“去冷宫。”
作者有话要说:我卡这里会不会被打死_(:з」∠)_
咳,最近这两章收尾有点卡,明天估计也是中午或下午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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