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潮云自小娇生惯养长大, 小时候有林月容宠爱着他,长大了表哥那些人也都让着他,照顾着他, 本身就受不得委屈,现在被前世寒江穆的行事逼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不要!我不要用别人的身体!”姜潮云从寒江穆和一个太监的交谈中得知, 寒江穆四处寻找与他同一个生辰八字的少年,现下已经找到了三个。
听起来像是要直接杀掉那些少年为他空出身体。
这种事情传出去都是十成十的丑闻, 一个帝王, 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未免太过草菅人命。
姜潮云若是有形体,恐怕都能给寒江穆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然而他没有形体, 闹得也颇没有力量。
只能很无力地说“不要”。
寒江穆对此语气轻柔地道:“放心, 我会给了那些少年家里足够的钱和官位,牺牲他一人, 便能保他们家族昌盛,他们自己也会愿意,我不会逼迫他们。”
他当了太久的皇帝,霸道与偏执成为了他这个人最重要的成分,即使态度温和,语气轻柔,也只是伪装出来想让姜潮云不要那么怕他。
然而他又不太明白姜潮云到底怕什么。
或许他心里是明白的, 只是他自己都已经懒得去思考了。
他这样的解释根本不能缓解姜潮云的恐惧,他哽咽起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真的好怕,我不想用别人的身体, 也不想有人因为我去死,我明明有身体的,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身体?”
寒江穆很耐心地听着他的哭诉,等他停歇了,才开口道:“你不用别人的身体,难道想成为孤魂野鬼?”
姜潮云得了一个哭嗝,愣住了。
寒江穆看着他,软了语气说:“你不能没有身体,时间若是久了,成为孤魂野鬼,慢慢会忘掉前尘往事。”
他顿了一下,低声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忘掉,但听法空大师说容易变成痴呆,我不想这样,你也不想,对吧?”
“……”姜潮云琢磨出他这些话的言下之意,不禁浑身发冷,寒江穆会知道得这么详细,恐怕还真的动过这种念头,听到法空说会变痴呆,才不得不打消这种主意。
太、太可怕了,寒江穆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不不不,不是!姜潮云不断在脑海里搜刮他所熟识的寒江穆对他的种种。
虽然一开始总觉得他的表情冷漠很能唬人,但他一旦笑起来也是可以那样少年气、喜欢占他的便宜,但也知道适可而止,对他很温柔,让他很舒服,甚至能低下身段伺候他、脾气很好,只要不踩他的痛脚,基本不会生气……
这才是寒江穆,这才是他喜欢的寒江穆。
眼前的这个,他感觉真的很陌生。
也实在没法喜欢,即使长着同一张脸,也的的确确是寒江穆的前世,但姜潮云到现在,已经能完全将这两人剥离看待了。
寒江穆看他的表情不对,知道他又被自己吓到了,他垂下眸,掩去了眸中的情绪——他实在不明白,姜潮云能喜欢来世的他,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不能甘愿为他留下?
他的喜欢就那么浅薄吗?明明说他们是同一人的也是他。
寒江穆捏紧了拳头,又轻轻地松开,不管怎么样,他能重新看见这个人,能拥有他,就足够了,或许对方也喜欢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
寒江穆唤了姜潮云半个时辰,喉咙都哑了,也没能奏效。
他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并不是热出来的,而是因为心火上涌烧出来的。
他脸色变得很难看,宛如困兽一般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还拍碎了房间中间的桌子。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冲进来一看,便看到了无能狂怒的寒江穆。
午九站在原地,委婉地说:“主子,这种情况,我们看看能不能求助一下高僧。”
寒江穆皱眉道:“那些装模作样的骗子还能救人?”
不怪寒江穆对这些和尚有偏见,他幼时流浪在外,所遇到的僧侣全都是借着佛门弟子的名头避开赋税征兵不事生产更行骗人钱财之事,甚至诱骗那些妇人等淫行,他们的糜烂无度简直罄竹难书。
他对这些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更是打着他称帝后要让这些僧侣全部还俗发配到蛮荒之地开荒种地才好。
午九道:“既然有人能勾少爷的魂,说明对方法力高深,我们只是凡夫俗子,这种事情恐怕还是得交给道士和尚这些人。”
寒江穆问:“那个神婆回来了没有?”
午九迟疑了一下,说:“那神婆怕真的是个骗子,少爷也说她没说对。”
意思就是让寒江穆不要太将神婆当一回事。
寒江穆深感自己的无力,这种挫败感让他眉头紧锁,脸色冰冷难看,手指也情不自禁地收紧,叫指骨泛出冷白色。
一旦有了挂念之人,他从前那从容不迫稳重冷漠的模样便全然不见,这样看上去,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男人。
午九出主意道:“主子,不如先将他带回南华吧,属下记得南华寺庙颇为兴盛,可能会有转机。”
寒江穆沉默,也相当于默许了。
午九想到祝玉春,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关于祝玉春瞒报一事,当如何处置?”
听到这个名字,寒江穆那股子心火仿佛也有了发泄的去处,他舔了舔因为一直呼唤姜潮云名字而显得干燥的嘴唇,冷笑了一声道:“杀了他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午九毕竟和祝玉春是好友,难免于心不忍,“主子三思,他为主子效力已经六年,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请主子从轻发落……”
他话还没说完,寒江穆便抽出了剑直刺他面门,“闭嘴。”
午九立刻闭上了嘴巴,喉结滑动了几下,低下了头。
寒江穆收回剑,低声道:“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祝玉春得给他陪葬。”
午九心里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事不宜迟,他们很快就要返回南华城。
林月容和碧心都没跟过来,因为路途遥远,寒江穆又急着带姜潮云去南华城里,她们又是女眷,难免吃不消,所以慢他们一步回程。
饶是这般仓促,也花了一天的时间。
到了南华,寒江穆没有将人送到林府,而是直接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午九也去请来了南华出了名的高僧。
那高僧查看了姜潮云的情况,斟酌了一会儿,才道:“贫僧看这位施主身体纯净,并没有一丝阴气,恐怕并非中邪,殿下最好去请太医替他看看。”
言下之意就是他无能为力。
寒江穆脸色沉了下来。
从前他看那些史书上总能看到他的祖先因为太医无法救治宠爱的妃嫔而赐死太医,那时候难免觉得荒谬,然而这种事情落到了自己身上,他才领悟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无力、挫败、失望,对自己的怒火席卷他的内心,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浓浓的厌弃感——连最重要的人都没法保护,他有什么用?
这种无名虚火在心里熊熊燃烧,好像杀掉眼前这个沽名钓誉的高僧便能缓解几分自己的无力一般。
寒江穆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在这短短的两天功夫,他全然没有了即将得到皇位的喜悦。
他从即将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男人跌落深渊。
他连谁能救他都不知道。
高僧看他表情不对,冷汗淋漓地又给姜潮云把了把脉,对寒江穆道:“依贫僧之见……”
他话还没说完,寒江穆低声道:“滚。”
高僧:“……”
寒江穆冷眼斜他,“聋了吗?我让你滚。”
高僧立即对他念了一声佛号,弯了弯腰,加快脚步退出了房间。
午九低声问:“主子,为何赶那位高僧走?”
寒江穆垂眸,“高僧,那算什么高僧,一边看我脸色,一边给他把脉的高僧?”
午九语塞。
寒江穆看了他一眼,“将祝玉春押下了吗?”
午九应了一声,又犹豫了一下,说:“孟江出言不逊,有威逼主子之态,属下也将他拿下了。”
寒江穆说:“这是孟江能做出的事情。”
寒江穆从十二岁失去了外族开始,就已经没什么靠山了,所以他不能摆架子,需要对支持他夺位的世家做出姿态来,因此他和祝玉春孟江等人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同吃同住的日子,即使不能说情比兄弟,至少也应当是感情深厚的。
寒江穆也的确打算称帝后,将这些人及背后的世家一一论功行赏封爵赏地,用以收拢与稳固人心。
但这次的事情,让寒江穆对他们心生了诸多不喜和厌恶。
他的事情,他们凭什么管?
也不得不说,寒江穆到底是寒初元的血脉,他骨子里就是唯吾独尊,一旦被冒犯,即使对方对其有恩,也很难控制住心里的不喜和厌烦。
但他比寒初元更优越的一点是,他还没那么卑鄙。
寒江穆心里已经对他们下了判决,但现在姜潮云的事情还未解决,他还不能处理他们。
寒江穆抹了一把脸,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以至于眼下那冷白色的皮肤都笼罩着一片乌黑的颜色,看上去难掩疲惫。
要怎样,到底要怎样,姜潮云才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脑寒老师:祝玉春只是丢了一条命,而我差点没了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