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培养手册

作者:灿临

萧叶带着手铐平躺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却没有睡意。客厅内传来一些响动,她猛然睁开眼睛。

他们终于来了。

江母听说江昔年发病的消息,踩空了一档,直接从家里的楼梯上摔了下去,脚上瞬间肿起一个大包。江父提议让她在家休息,他一个人去看孩子,江母说什么也不肯,随便涂了药一瘸一拐地出了门,叫来的家庭医生和司机已经在家门口等候,接上二人直接去往小区公寓。

助理已经在小区楼下等候,见到二人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简单地汇报情况,和江父一起扶着江母进电梯上楼。索性他们有江昔年公寓的钥匙,江母手抖,尝试了几次也没把钥匙插进孔内,最后转交江父才顺利打开门。

大门打开,一眼便能看见江昔年穿着睡衣,背对着他们坐在地毯上,身前庞大的拼图已经完成了大半。

心脏咯噔的一声,江母脚步顿了顿,像被灌了铅,沉重地向前挪动两步,江父扶着她的胳膊,担忧地看一眼她再扭头看一眼儿子。

拖着步子在江昔年面前蹲下,江母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江昔年的脸颊:“小年......”

他像一个聋哑人,没有做出一点回应,手上抓着拼图,垂着空洞的双眼。像手巧的工匠雕刻出的漂亮木头人,保持模具里的样子,做不出别的情绪。

江母向后跌半步,撑着地毯蹲稳。江昔年之前发病就是这样,长时间没有情绪,到了晚上又会情绪爆发。白天可以一动不动地抱着锁链坐一整天,只有玩拼图的时候才能证明他是一个活着的人。

然而有一点和之前发病时不同,以往他白天抱着锁链,睡觉也抱着锁链,此刻在他的周围连一块小铁片也没有。

江母许久说不出话来,江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江昔年以前每一丝都用发蜡固定出方向的头发变得安静服帖,他的大手轻轻地搭在江昔年的后脑勺上,试探着问,“小年,知道我们是谁吗?”

江昔年的身体稍微往前倾,放下一块拼图,浓密的睫毛轻轻一动,又拿起下一块拼图,在下巴处碰了碰,视线没有从拼图处移开。

“医生,这......”

跟来的家庭医生在旁边认真观察,江父因为蹲着的姿势抬高头担忧地看他,江母也跟着抬头,两只手牢牢攥着江父的袖子,眼眸中泛起一点点泪花。

“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少爷确实犯病了,具体程度需要观察后才可以判断。”

江母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双手捂着脸轻呜一声,江父心中一紧,连忙抱紧她,双手在她的后背轻拍,“别难过了,小年又不是不会好......”

江母忍了忍,吸两下小声道:“不是会不会好的问题,这个病也太难缠了,现在我们俩还在,要是哪天我们走了,小年再发病谁来照顾他......”

“你想太多了......”江父又拍了拍她,“医生不是说,只要小析一直在他身边,就有很大几率不再发病吗?”

听到丈夫提到萧叶,江母哭得更加伤心,“我看那孩子大概不喜欢小年,要不然他俩都天天住在一起了,小年也不至于发病,你说她会不会嫌弃小年的病,她要是走了,那以后......”

再一次响起江母难以自抑的呜咽声,江父拍她的背将她圈在怀里安抚,江昔年平静地放下一块拼图,用隐形的玻璃罩和这个世界隔离开。

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像是某个房间内传来的。江母噤声,屋内几人齐齐转向发声处。

“妈......”房间的门拉开一条缝隙,响起一道轻轻的女声。

萧叶听见客厅里的动静,因为隔音设计听不清他们具体在干什么,猜想江昔年父母应该到了,弯着腰探出半张脸打招呼。脚上套着连接铁链的铁圈,没办法穿裤子,实在不方便直接出去。

江母连忙擦掉脸上的眼泪,刚才一直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里,没有去想这套房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他们上楼之前,助理告诉过她萧叶现在的情况,她从地上站起来,看向几个男人的眼神已经恢复几成理智,“我去看看。”

江父也从助理那里知道萧叶目前的情况,都是家里宠大的孩子,如今被他儿子像狗一样栓了起来,看向门缝的视线带着愧疚,连忙点头示意江母过去看看。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江母进了门之后还是吓了一跳,用手捂住嘴巴。

女孩穿着过大的男士衬衫,过长的铁链从脚踝处开始蔓延,在她的身后无规律地堆了一地,像一条条蜿蜒的铁蛇,交错叠加。

女孩的双手被一只银色手铐锁住,垂在小腹前。

江母捂住嘴巴的手指颤抖,又蓄起泪水,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精致高贵,佝偻着背,只剩下一个疲惫的母亲,她的视线落在女孩洁白的右脚上,女孩局促不安地动了两下,地上盘旋的铁蛇一串串挪动,像是要吞噬面前这个瘦弱的女孩,“这是造了什么孽......”

“妈......”萧叶小小地叫了一声,这样的状态被人上下打量非常奇怪,她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孩子,你受苦了......”江母抓住萧叶手铐之下的手。

她双眸毫不掩饰愧疚之情,带着萧叶在床边坐下,铁链和铁链之间相互摩擦的刺耳声刺激耳膜,萧叶已经差不多习惯,江母乍一听见,脸色有些难看。

江母满身的善意包裹萧叶,给萧叶增加了许多勇气,反手轻轻地握住江母的手,缓了缓,问到:“妈,您知道昔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之前助理和她提到了“复发”,想来江昔年是得过什么她不知道的病,江昔年的父母应该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母原本愧疚柔和的眼神暗了暗。

现在告诉这孩子,难免会吓到她,尤其是关乎她自身的事情。之后便不能保证她会留在小年的身边。

还是应该先把她劝回家,到时候她要是想走,老太太也许能有办法劝她留下。

江母垂着眸,语气不动声色,“小年现在离不开人,所以我想这段时间你们俩回家住,这样你去上班的时候,我和他爸他奶奶可以一起照顾他。至于你刚才的问题,妈现在情绪有一点不稳定,讲起来有些累,要不你先跟妈回家,等到了家我再慢慢告诉你。”

江母的状态确实很疲惫,萧叶小心地观察她,乖巧点头,“就听妈的。”

江母出了卧室后,和其他人翻箱倒柜也没找到能给萧叶开锁的钥匙,最后助理叫来开锁公司,萧叶等了很长时间,终于等来开锁的人替她解除束缚,在衣柜里找出一条江昔年的松紧带休闲裤穿上,再套上他的卫衣,挽起裤腿走出卧室。

客厅里的众人把坐在地上的江昔年围成一圈,都不讲话,专心地看着江昔年拼拼图。从萧叶这边看过去,正好看到江昔年拼完最后一块拼图,她稍稍抬眼,“爸妈,我们出发吧。”

江昔年听到她的声音后,视线从完成的拼图上移开,机器人一般缓慢又机械地转头,半垂的眼睛落在萧叶的身上,突然间睁开眼,看见了奇珍异宝般发出通透的亮光,嫩红的下唇往下一撇,眼中积累起透明的液体,亮光在水渍的包裹下越来越闪烁,在眼眶内小幅度地摇了摇落了下来。

萧叶看着他撇着嘴安静落泪的样子,脑袋一沉还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一见到她就哭,她怎么他了?

“小年别哭,别哭......”江母连忙抹去他脸上的泪水,钻石般透亮的眼泪又在眼眶蓄满,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像一个个透明的玻璃弹珠,接连从眼眶中跑出。

江母转头看了眼萧叶,又看了眼坐在地上不停掉金豆子的儿子,一拍脑门,“小年,妈妈这就去给你拿。”

之前江昔年发病时她已经练就条件反射地看他手里没有就递给他,现在复发第一天,有些手生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

从地上爬起来,脚踝还肿着,江母踉跄两步跑向卧室,裙摆和萧叶的裤腿在空气中擦碰,萧叶扭头看她,愣了愣,亲眼看着江母抱起摊在地上的锁链,稍微整理之后瘸着腿抱出卧室,轻柔地放进江昔年的怀里。

坐在地上的江昔年果然停止了哭泣,手臂收拢抱住铁链,地毯上的两条长腿也渐渐收紧夹住锁链,下巴在锁链上蹭了蹭。

萧叶怔怔地看着他,曾经拴着她右脚的锁链被江昔年紧紧抱着,觉得他不像是在抱锁链,倒像是抱着一个人......

对面的男人突然抬起脸,还沾染泪水的眼眸在看到萧叶之后,空洞渐渐消失,换成一种迷恋的光彩。突然间,双眸变得阴森,嘴角慢慢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萧叶吓得后退一步,再看过去时,江昔年已经垂下脸,依旧是之前那种没有表情,双目空洞的模样。

不论是充满爱意的迷恋,还是令人汗毛倒立的阴森,都是昨天之前的江昔年绝不会对她做的表情,现在的江昔年,变得非常让人陌生。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现在眼里全是你的他才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