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江家的路上,萧叶和江昔年坐在汽车后座,江家父母在前面,助理和医生在另一辆车。
萧叶的脑海里一直循环着之前江昔年对着她的表情,和他近距离坐在一起有一些后怕,然而江昔年只是全程低着头抱紧锁链,非常安静,连每次眨眼时睫毛飞舞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萧叶想到了小时候玩过的会睁眼的芭比娃娃,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每次眼睛睁开都是精准计算后的弧度。
视线从江昔年身上收回来,难得见他头毛贴顺乖巧的样子,要不是见过他的恐怖眼神,真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
到达地点后江妈妈本想搀扶江昔年,江昔年垂着头顾自下车走在前面,怀里还是攥紧铁链,萧叶连忙跟上江家父母,他们俩在江昔年的两侧,小心地观察他的脚步,好像江昔年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刻没看紧就会倒在地上。
江奶奶杵着拐杖在门后等候,不知等了多久,见到江昔年之后颤抖着枯树皮般的手触碰江昔年,眼中盛满疼惜,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江昔年视若无睹,径直走向卧室,江妈妈看向江奶奶,用眼神交流了一会,拉着萧叶上二楼卧室。
“妈......”萧叶原本也是要跟着江昔年上楼的,只是没想到江妈妈二话没说紧紧拉着她,稍微强势的力道像某种下马威,萧叶被拉着在床边坐下,过了很久也没想明白江妈妈为什么对她有种隐隐的控制。
江母放开她的手,偌大的房间内,衣柜有一面墙那么大,她推开最靠右边的衣柜门,扭头对萧叶道:“小析,小年的拼图都在这里,如果他出现烦躁情绪,你可以拿拼图让他玩。”
萧叶怔怔地点头,“好。”
她现在已经断定,江昔年得了某种精神病,并且他的家人习以为常。
“你等一下可以过来看一下。”江妈妈又拉开中间的衣柜门,“这里是小年的衣服,你的衣服也可以放在这里。”
“好,妈,我记住了。”萧叶真诚回答,江昔年坐在她旁边低着头,并未察觉身边还有另外两个人一般。
江母小心地关上衣柜门,因为脚伤转身时有些费力,露出疲惫的笑容,“小析,你陪一下小年,我先下楼去涂点药。”
萧叶的视线移到江母肿起的脚踝上,往前蹭了蹭想站起来扶她,手臂突然被抓住,猛地转头,沉默了一路的江昔年依旧下巴磕在锁链上,眼睫低垂,除了伸出一只手抓住她,和之前平静的样子并无区别。
江母还站在对面,把江昔年的动作尽收眼底。萧叶观察了他一会,转回头看江母,连忙道:“妈,您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这间卧室依旧和江昔年的公寓一样简洁风,墙壁和床被为蓝色,家具和飘荡的窗帘均为白色,置身屋内很安宁,只剩下两个人之后,江昔年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臂,萧叶慢慢地掰他手指,“你先放开我,我去给你拿拼图好不好?”
江昔年这一天都表现出听不见别人说话的样子,萧叶做好了再次好言劝说的准备,没曾想江昔年手指动了动,轻易放开她的手臂。
居然这么乖?
萧叶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向前蹦跶两步,萧叶打开最右侧的衣柜门,里面有非常多全新的拼图,五颜六色,有一些半张床那么大,拼完需要很长时间。
找出一副不大不小的,萧叶关上柜门,视线延长到整个纯白大衣柜。江妈妈说中间放衣服,那其他几格是放什么的?
萧叶想着以后找袜子或者换棉被时能有效率一点,索性搬到这里的第一天先熟悉东西摆放的位置,她缓缓拉开右数第二扇的衣柜门。
在她没有看到的身后,江昔年听见这扇门打开,抬起原本低垂的脸,眼中的平静散去,变成区别现代文明人的阴翳。
萧叶先是开了一条小缝,被里面传来的冰冷气息刺激地一抖,看见一点闪闪发光的金属,稍微用力完全拉开柜门,一瞬间忘了如何呼吸,猛地倒退一步。
衣柜里从上往下,塞满了锁链,粗厚的铁圈有大有小,缩在密密麻麻的铁链中间,整面墙高的衣柜没有一点空隙。
萧叶睁大眼,面前的庞然大物如同一个钢铁人,俯视着弱小的她。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被人打横抱起,小小地惊呼一声,萧叶看着这样的江昔年有些害怕,小小地挣扎,江昔年在床边坐下,将她顺势放到大腿上。江昔年低垂着头,浑身散发阴寒,抓住萧叶的一只脚踝。
“昔年,别这样......”萧叶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保持平衡,察觉到他要干什么,小腿往里缩试图逃离,另一只手不停推拒,江昔年的力气很大,萧叶在他的怀里扭动挣扎,最后听见“嗒”的一声锁扣,她的脚踝又被冰冷的铁圈环住。
江昔年的眼眸又变成垂涎的幽森,萧叶喉间发干,不敢再看他,垂下头看到蜿蜒的铁链另一头,不知何时被江昔年拴在了一只床脚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笑容,配着眼神像地府里跑出的夺命魔鬼,小心地抱起腿上的萧叶,萧叶连忙双手勾住他,手臂害怕地发抖,江昔年只是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视线落在萧叶的眼睛,放大嘴角的笑容,眼眸瞬间住进无数星光。
他张开双手,拉长手臂,形成一个包围的弧度,星河闪闪的眼睛因为笑容变弯了一点。
萧叶一愣,被他的笑容迷住。见他小幅度动了动手臂,试探地向前挪动,到他的怀里慢慢抱住他的腰,地上的锁链发出摩擦声。
江昔年果然收回张开的手,紧紧抱住瘦小的身躯,下巴搭在她的肩膀,眼眸闪亮。
见过一墙高的锁链之后,萧叶一直心神不宁,把原本拿出来的小拼图放回去,重新取出半床大的拼图,铺在床上示意江昔年玩拼图。之前的拥抱结束之后江昔年又变得很平静,此时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拼着萧叶拿给他的拼图。
他一直低着头,萧叶拖着锁链走几步发出难听的金属响动,江昔年没有再抬起头。
突然间听见敲门声,萧叶小跑着去开门,一路陪同的家庭医生站在门外,温和地问道:“他现在情绪怎么样?”
萧叶侧开身体示意医生进门,看了一眼床上的江昔年,“挺好的,他在拼拼图。”
萧叶的动作带动链条,医生看见了满地的链条,却并未做出什么惊讶的表情,绕过铁链走进去,转身道:“少夫人,您能否先出去,我想单独和少爷交流一段时间。”
“嗯。”医生的白大褂和家具的颜色一样,白色窗帘被风吹动,也吹起医生的衣摆,萧叶这个方向正好对着室外的阳光,她稍微眯了眼,很爽快地答应医生,弯腰抱起一大把锁链,“那我先出去了。”
和医生道别之后,萧叶走出卧室,确定江昔年没有情绪变化,抱着的锁链放到地上,拖着链条下楼。
客厅内只剩下江母一个人,她仿佛没有看见萧叶脚上的锁链,眉眼温柔,“过来坐。”
“妈。”萧叶拖着锁链,脚步沉重,江妈妈递过来一个橘子,她双手接过,“谢谢妈。”她顿了顿,“爸和奶奶呢?”
江母看向萧叶,轻轻道:“你爸他去书房办公了,奶奶年纪大了,回卧室休息了。”
萧叶点点头,掰开一点橘子皮,佯装无意,“我刚才看见了昔年衣柜里的锁链。”她稍微往回看,锁链自她的脚上开始,一路穿过地毯,挂在楼梯上,远看很狰狞。萧叶向前移动小腿,“昔年以前发病的时候,也喜欢用这个锁别人吗?”
看来小年没有把病的事情告诉过她。
“那倒没有。”江母始终注视萧叶,看来她察觉到了江昔年的反常是因为生病,既然她现在没有过激的情绪,等告诉她后面的话之后,很大可能不会在这时候离开小年,江母顿了顿,“他以前只是抱着锁链,你是他唯一锁过的人。”
萧叶剥橘子的手停住,一怔。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到链条上,她是唯一一个?
要说她和江昔年之间的交集,总共有两段,这几个月和江昔年的相处虽然温馨,却察觉不到他的爱意。大学时候江昔年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全部是小孩子玩笑,他怎么......
她眼中的不解被对面的江母看在眼里,她喝了口茶几上的白水,垂眼淡淡道:“你还记得你出国留学的七年吗?”
“记得。”萧叶连忙道,长达七年的经历,怎么可能会忘。
“小年就是在这七年里得病的。”江母再次看向萧叶,“小年大二那年你走了,起初他天天买醉,喝醉了喊萧叶,我找他的好友打听,才知道你是他喜欢了三四年的女孩。”
江母眼底泛起泪花,被她压下去,“小年不去上学也不去上班,躲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喝酒,我怕他出事,把酒全藏起来,没想到......”
江母再也压制不住哽咽出声,萧叶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连忙抽取桌上的面巾纸递给她。
江昔年喝醉了喊她的名字?还有......喜欢她?
江母擦了擦,纸巾瞬间变得湿哒哒,“没想到有一天,小年的房间里堆满了锁链,他就坐在地上安静地抱着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怎么跟他说话他也听不见,医生说他得了精神上的病......因为接受不了就逃避现实,活在对于他来说是完美的幻想里。”
萧叶长时间回不过神来,过了很久视线才能够完全聚焦,“所以妈的意思......他生病是因为我?”她木着脸摇摇头,“这不可能啊......还有他喜欢我三四年,怎么可能......”
“你不知道?”江母抽出两张纸巾快速擦干泪痕,“你们都结婚了,你竟然不知道?”
萧叶拧着眉摇头,江母有一些激动,“当年他朋友告诉我,他从高二就喜欢你,到现在怎么说也有十年。你们都结婚了,他没有告诉你吗?”
萧叶咬了咬下唇,难怪江昔年发病之后会对她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迷恋眼神,可是江昔年喜欢了她十年,这怎么可能......
不论七年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是高高在上的......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小年那个叫张帆的朋友。”也许是女人的第一直觉,江母察觉他们的婚姻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相爱,她从萧叶完全被吓到的脸上收回视线,“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的锁链只对向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萧叶有些涣散的视线移到脚踝上,大脑慢慢可以正常思考,眼眸不受控制地变得湿润。
如果江昔年真的喜欢了她那么多年,他提出的合约结婚,会不会是真的想和她结婚,他每一个不熟的表情,会不会都是假装的。
江母看见萧叶沾了水渍的眼眶,稍微安下心,至少证明面前的女孩对小年也是有感情的,她走到萧叶身边坐下,轻轻地拍打她的背。
医生从二楼房间出来,一路沿着萧叶的锁链下楼,江母看见他,迫切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萧叶连忙调整情绪。
医生在二人面前站定,浅笑道:“夫人,少夫人,你们不用担心。”
“小年的病情怎么样?”江母抢话问,萧叶也巴巴地看向医生。
“少爷这次发病程度较轻,情绪也比以往平稳很多,我想大概是因为少夫人在他身边的缘故,最多一两个月,也许几周甚至几天就能痊愈。”
“太好了!”江母由衷道,扭过头抓紧萧叶的手,“小析,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他了。”
“妈。”想到江昔年,萧叶的心软成一团,“这是我应该做的。”
“医生。”萧叶仰着脸看向医生,“他为什么会发病,以后怎么样才能减少发病?”
她现在对江昔年这次的发病原因有所怀疑,却不能确定。
江母看着萧叶眼里的担忧,露出一点笑容。
“少爷的发病是因为受到精神刺激,他现在变成这样其实是一种自我满足。现在的他不用再管道德伦理,只需要尊从本心,也就是锁住少夫人。”医生指了指萧叶的脚踝,“至于减少发病,只要少夫人不要再离开他,少爷也就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达到自我满足,自然不会再发病。”
萧叶慢慢点头,江母小心翼翼看着她,难掩紧张。
精神刺激......看来真的是离婚协议书刺激到了他,之前还奇怪明明是他自己说过可以离婚,为什么还要反应这么大。现在看来......或许江昔年早就做好准备,在她给出离婚协议之后,换成极端地用锁链的江昔年陪在她身边。
萧叶俯身摸了摸脚上的铁环,已经带上了她的体温,没有那么冰冷。
医生走了之后,萧叶和江母在沙发上唠嗑了几句,萧叶突然感觉右脚上的锁链绷直,被人拽了拽。
她扭头看去,江昔年站在楼梯中间,手上拉着锁链,双目空洞无神。
萧叶看到他的那一刻,江母说的话全部冒出来,心脏被丢进了蜜罐一般胀胀的。
对视之后,江昔年抓着锁链转身往楼梯上走,萧叶的小腿因为他的拉动抬高,她连忙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和江母道别之后跟上江昔年。
江昔年抓着锁链在前面走着,萧叶快步走路跟上,铁圈在她的脚踝处发着银光。
江昔年在床边坐下,萧叶顺势关上门。床上的巨大拼图已经拼凑完整,江昔年很安静,垂着空洞的眼睛没有焦点,手上抓着牵制萧叶的链条一动不动。
萧叶的心房还是被填满的胀胀的,她靠近江昔年,尝试着摸了摸江昔年的头发。
此前她还忌惮江昔年时不时露出的恶魔般的眼神,不敢触碰他,尝试之后,没想到江昔年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她触摸。
以往的他非常有距离感,没想到此刻会安静地任由她拍头,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萧叶笑了笑,又戳了戳他的脸,还是没反应,连睫毛也不动一下。
突然心生一计。
以前她都是被动方,何不趁此机会扳回一局......
萧叶勾起一边嘴角,微微弯下腰,双手捧起江昔年的脸,在他往后躲闪之前贴上他的嘴唇。
江昔年微微睁大眼睛,萧叶认真地反复品尝,他的睫毛开始不停地颤动。
吻了一段时间,萧叶被江昔年推开,她有些错愕,随后见江昔年跑到房间的角落,背对着她蹲下,背影像一个被欺负的小媳妇。
见到此情此景,萧叶憋笑不住,轻笑一声,靠近一些才发现江昔年双手捂着脸,从整只耳朵到暴露在手掌外的脸颊,都红地能够滴出血。
作者有话要说:江昔年得的病是我瞎编的,参考了癔症
这个病大致是在受到精神刺激之后引发疾病,心智受损,对不好的经历产生片段遗忘,并且产生自己愿意看到的幻觉,把自己变成愿意成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