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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
听说县令将百姓的地收走,宁秋娘瞬间板起脸,她虽生得美貌,气势却极强,她这一?声喝斥,吓得朱家两个儿媳妇哆嗦了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宁秋娘意识到自己吓到了人家,连忙道:“我并不是说你?们,如今土地都归朝廷所有,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县令只有分地之权,他怎敢将土地收走?”
朱家小儿媳长叹一声:“何止是收走啊,连地里的收成都不给,本来咱们渌水村也有人想往上告,看到这情形,谁还敢多说什么?即便不去工作?,好歹还有地种,饿不死人,可要是地也被收走了,那咱们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秋漾则冷静得多:“红水村那户地被收走的人家,你?认识吗?”
“认识认识。”朱家三儿媳忙不迭点头,“那家女人就是从我们渌水村嫁过去的,平时也来走娘家。”
“那他们现在以何为生啊?”
“现在这时候,靠山靠河都能吃喝,只要不入冬,怎么都能活下去。”
秋漾点点头,对妯娌俩道:“那劳烦二位嫂子?,明儿个帮我们引见一?下红水村那户人家?”
朱家俩儿媳对视一?眼,应下了:“好嘞!”
这几位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瞧着比她们从前在厂子?里上班时遇见的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气派,怎么睡从前都是一个村儿的,而且她们也想再回?去上班,要是这几位能把事情给解决了,那可真是积了大德。
因为朱家儿媳们说的这事儿,宁秋娘与温慧觉得烧烤都变得味道一?般起来,秋漾则淡定得多,她一边给小思秋喂了一?块螺肉,一?边道:“不必生气,明儿咱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难道一?个小小县令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这种事她早有预料,当初跟圣人也商议过,要加大朝廷对于地方官员的考察与审核,只是大齐幅员辽阔,难免会?有漏网之鱼罢了。
在朱家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秋漾等人刚起床,就发现朱家多了两个陌生人,是昨儿没见过的,应当不是朱家人。
果然,一?瞧见秋漾,朱家老汉便赶紧过来:“贵人,这便是隔壁红水村的张铁汉一?家,这是张铁汉,这是他媳妇赵大脚。”
这对夫妻俩人如其名,都生得高大魁梧,不过嘴巴笨,不大会说好听话,连跟秋漾见礼都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好在秋漾不介意,宁秋娘上前一?步安抚道:“二?位不要着急,待我家女郎先用过早膳,再来与你?们详谈。”
秋漾可随和了,直接拿了馒头夹了菜,还顺势塞给宁秋娘一?个,对张铁汉两口子说:“别着急,咱们边吃边说,你?们吃了吗?”
那肯定是没吃的,天没亮他们就过来了,听朱家儿媳说他们家有贵人借宿,说不定能帮他们把地要回?来,两口子昨晚那是根本没能合眼。
秋漾熟练地把馒头掰开,这是农家自己蒸的,面略略有些黄,但尽是麦香,个头大用量足,掰开后加点韭菜炒鸡蛋,再舀一?勺辣酱,那真是顶饱又好吃,属于最淳朴的美味。
像这种抱着大馒头当众张嘴啃的行为,从前宁秋娘是做不出来的,现在她已经习以为常。
张铁汉两口子推辞不下,只得接过馒头,他俩也着实?是饿了,一?阵狼吞虎咽,秋漾馒头才啃了一?半,人家全给吃完了,温慧递过来,他们再接,一?气吃了三个大馒头,这肚子?里才?算有东西。
小思秋吃过饭便跟朱家的小女孩们在外面玩,她对家里以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兴冲冲地跟着小姐妹们去打猪草喂小鸡,小女孩们也好奇渌水村外是什么样子,小思秋便给她们讲,听得小女孩们一愣一愣的。
小思秋伸出胖爪爪剑指前方:“等以后我要考试当官!你?们也要好好读书呀!”
一?个小女孩摇摇头:“我们是不能读书的,我娘说,要送弟弟去读书。”
小思秋立刻道:“怎么可能!我姑姑说女孩子必须得读书!她说等以后,我们读书会不要钱呢!只要努力读就行了!”
“不要钱?真的吗?”
“怎么可能不要钱?我看里正家的孙子?去读书,每年都要花好些个银子!”
“就是就是!我还看见他们给先生送礼了,逢年过节都得送!”
小女孩们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小思秋宛如一?只百灵鸟,用清脆稚嫩的声音纠正她们的错误观点,小孩子天真无邪,竟也能说到一起去。
屋子?里,张铁汉跟赵大脚也把之前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事情是这样的,张铁汉跟赵大脚,用渌水村跟红水村村民们的眼光来看,都属于生得不咋好看的类型,张铁汉巴掌蒲扇大,这要是打婆娘,谁禁得起他一?巴掌啊!偏偏他却是个嘴笨容易害羞的性格,又不会?说好听话,直到二十好几都没娶上媳妇。
赵大脚也不遑多让,看她这外号就知道。
大齐早在开国时便推行了缠足令,然而时至今日,仍旧有一?批酸儒叫嚣着吹捧小脚,这一?年来安分不少,因为每个夸赞小脚美的,全都被抓去强制缠足——既然美,自然是生在自己身上自由欣赏最好了不是吗?
但在民间,女子仍以大脚为耻。
这是很常见的情况,即便是现代世界,体毛重、皮肤黑、体型肥胖的女性也非常容易受到来自外界的批判与嘲笑,赵大脚亦是如此。
这一?个娶不着媳妇儿,一?个嫁不出去,有人给一?撮和,诶,还真成了!
两口子成亲后,谁也不嫌弃谁,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两个都勤快能干,原本蒸蒸日上的好生活,却在张铁汉不慎摔断腿后急转直下。
花光了家里的银子也不够给张铁汉看腿的,赵大脚便除却在城里水泥厂上班外,又找了别的活儿,除却要衣食住行还得买药请大夫,俩人还有两个娃娃,只靠赵大脚一?人养家,日子过得是捉襟见肘,偏偏在这时候,她被厂子?开除了!
本来厂子?开的薪酬就越来越低,每个月总要寻各种各样的理由东扣一点西扣一点,可怎么说这都算是家里的大头收入,突然赵大脚没来由就被开了,去问,主管说是人够了所以不要了,赵大脚不乐意,但人家不给她解释。
张铁汉疼媳妇,两口子商量着去县衙,谁知道这刚过去,状都没来得及告,县太爷便大发神威,先是把他俩打了顿板子,随后丢出县衙,过没多久,竟是有差役来把他们家的地给收走了!
还给了个罪名,叫什么、叫什么寻衅滋事忤逆犯上,两口子都傻了,啥叫寻衅滋事啥叫忤逆犯上?
俩人不仅没能把工作找回来,还稀里糊涂地挨了顿打又被收了地,真可以说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有这俩做例子?,附近几个村就再没人敢去讨说法,横竖不去厂子?,靠家里的地也能吃饭。
民不与官斗,又不是活不下去,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秋漾无言以对,纵观古今,百姓们最大的特点便是能忍,非常能忍,除非是真的日子没法过了,有人挺身而出镇臂高呼,他们才会?试图去反抗,而在反抗之前,一?个个是真的能忍,什?么委屈都能忍。
“铁汉大哥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张铁汉被叫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不知道是说无大碍还是说没治好,秋漾喊了一?声,一?名侍卫从外头进来,她出行在外所带的这四人各有所长,其中便有擅长医术的。
给张铁汉看了腿,没什么大碍,但就是得有钱买药,而张铁汉家现在做大的问题就是没钱。
赵大脚眼圈都红了:“本来想着,我们俩好好干,多攒点钱,把儿子闺女都送去认字,现在他摔断了腿,平时走路都不敢用力,到哪儿都拄着棍,是没法送娃们去学堂了。”
秋漾握住她的手,语气柔和:“没事的大脚姐,我保证最迟三天,你?就能回去厂子?上班了。”
赵大脚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厂子?里不要我……”
“我们家女郎说能回去,就肯定能回去。”温慧道,“铁汉大哥的药你们家里还有吗?”
赵大脚连连点头:“还够喝上几日的,多亏乡里乡亲的帮衬。”
大家都不算特别富裕,但你?一?点我一?点,还真就聚少成多,赵大脚看着粗,人却细心,把张铁汉照顾的很好,家里的娃娃们也懂事,日子苦里夹杂着甜。
等到秋漾一行人离开渌水村,赵大脚才?敢问:“这几位究竟是啥来头啊?咋县太爷在她们眼里都不算啥呢?”
朱家儿媳妇挠头:“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总归是厉害人物,而且比县太爷厉害。”
要是能让县太爷倒大霉就再好不过了,唉,在厂子?里上过班赚过钱,家里的日子曾经好过,如今一?朝跌回?来,谁能不恼不怨呢?只是他们蝇头小民,拿什么跟官斗?只盼着几位贵人是真的有本事,能还他们往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