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贵妃看到那个香囊当场就阴沉下脸来。
那个香囊随皇帝仪制,在彩锦上绣了苍龙戏珠,在背面绣的是山川星辰,下面坠着蓝宝石穿孔结成的金黄色丝绦,细细节节都显示出佩戴之人的尊贵清华。
香囊里面又装了些精心调配的香料,由白芷、菖蒲、杜衡,月麟香,甘松、细辛、大黄、乳香、伽南香等几十多种香料调配而成,闻起来不是寻常朝臣带着腻歪人的香,而是一种淡淡的草木香,让人闻起来很是舒适清雅。
而整个宫中善调香,且能调出这等上等无双的香气来的,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晋王的母妃——贞妃。
贞妃是于阗国人,但用的绣法却是中原的双面绣,这种双面绣要练到这等炉火纯青的地步,至少要几十年的功底,且又是坠珠又是排针的,要制出来真的很不容易。
宫里尚仪局的那些尚仪也是脑子好用的,知道制出一个这等双面绣的香囊来,那些后宫的妃嫔便会效仿皇帝,要求用双面绣在衣裙上做活儿,而双面绣又很费功夫,所以整个尚仪局制出来的双面绣也是屈手可数。
仅有的两件儿,一件送到了太后的寿康宫,另一件如今在皇上的寝宫甘泉宫摆着。
而贞妃的双面绣却别出心裁,不似大隋传统双面绣的那般繁华隆重,但却带着浓浓的于阗国的特色,且针脚细密玲珑,看起来很是独特别致。
宣帝带着贞妃给他绣的那个香囊,满脸的愉悦欢喜,心情好了,自然也显得更俊朗挺拔了些。
太后放下茶杯,侧目看向宣帝腰上坠着那个精致的香囊,不由收慢慢的开口道:“最近哀家睡得不好,又不喜欢吃太医开的那些苦药,贞妃最善调香,哀家闻了你身上这个倒像是安神静气的。”
宣帝捏住那个香囊,几乎爱不释手,他指尖儿缓缓在香囊的刺绣上游走,针脚细密又软软的,像极了贞妃肌肤的柔软光滑。
每次宣帝佩戴这个香囊,都有种贞妃在身旁的感觉。
只是因着贞妃妹妹的事儿,帝妃之间闹了些不愉快,贞妃便冷淡地不再给宣帝做香囊。
这个香囊,是贞妃先前给宣帝做的,算起来,不和好的话,这是最后一个。
宣帝也是逢上心情好,或者有什么大典时才会拿出来戴戴。
如今听着太后的意思,倒像是让宣帝割爱相送的意思。
宣帝用指尖摩挲了好一阵子,半晌朝着门外的刘公公道:“把那串而沉香木佛珠取来。”
刘公公忙不迭的差人去取了。
不过半刻的光景,小太监便恭敬的将一个黑漆镶金边的匣子,递给刘公公。
“这是应天府府尹新贡的沉香木数珠,有安神静气的功效,母后喜欢礼佛,这念珠比香囊要更合适。”宣帝一板一眼的说着。
太后听见宣帝这般说,自然也就明白了。
再者,她也就是试探试探宣帝的心思,毕竟她身边会调香会制香囊的嬷嬷丫头的,多了去了。
随便挑出来一个,针功和调香的功夫都不差于贞妃。
她只是听宫人提起了宣帝和贞妃似乎闹了不愉快的事儿,原以为是皇帝贪恋后宫美色,忽略了贞妃……
如今瞧着这迹象,这事儿倒不单单在宣帝了。
太后面色微微一缓,听到宣帝把那沉香念珠夸得天花乱坠的,却没有差人接过匣子,只笑道:“应天府素来贡些新鲜玩意儿,只是哀家早已经有了一串儿,每日捻着倒是有些感情了,沉香是安神静气的,哀家听说贞妃又染了风寒,皇上还是送给贞妃,辟邪也好,养身子也罢,康康健健,安安宁宁的便是了。”
宣帝薄唇微微一勾,太后还是太后,简直是读帝机,饶是他怎么隐瞒,太后都能一眼识破。
“这香囊也不是朕有心私藏,而是这个角儿有些破损了。”说完,又煞有介事的在太后跟前展示了那细小的不能再细小的绣线浮毛儿。
太后睨了那浮毛儿一眼,便不再言语。
而这一幕,看在宸贵妃眼里,心里却酸酸的不是味儿。
自始至终,皇帝心里只有贞妃,他谋划的所有一切,都有贞妃的影子。
而自己,他从未放在心上。
宸贵妃想到和贞妃同日进宫的那刻,不由心里错怄得像是撞钟一般!
那边儿是后宫悱恻,玉瑶这边儿却是别有幽愁。
方才晋王虽说跟她逗趣儿,可是有些微不可查的小细节却让她深感奇怪。
晋王虽有些冷漠,但素来是长身玉立,康健俊朗,可是她方才抓他手那刻,却触到他掌心里有一层细密的冷汗。
甚至回答完她问的方思清的事儿后,就有些微微的精神萎顿,上身微微靠在椅子背上,像是有些晕眩欲倒一般。
她此刻倒是再也顾不上李玲珑和方思清的事儿,立刻放下手里的蜜饯果子,取出帕子微微擦拭后,这才紧握住了晋王微凉的手指,声音轻柔和缓道:“怎么突然泛起困来?可是染了风寒?”
晋王冷面依旧,只是一双长长的睫毛微微睁开,薄唇轻启道:“并无。”
玉瑶侧目看着他微微皱起的长眉,眼尾狭长,虽说看上去棱棱有威,气度高华,但是她就是明显感觉到他不舒服,且是很不舒服。
玉瑶伸手紧抓他的掌心,指甲微微一下一下的划着,半晌忽然伸手探上他的太阳穴。
晋王抬眼刚好看见玉瑶那双葱白细嫩的手,正准确无误的探在他的左侧太阳穴上,他微微起身,坐的极为端正,一双清冷的眸子直直望向东墙上的《与明远帖》。
他头疼的厉害,但是又不想被玉瑶看到他脆弱生病的一面,索性便做出冷若冰霜的模样。
显示出疏离,并逼迫让她在人前守仪礼。
他平时待人接物,都是这般冷若冰霜,只有在玉瑶跟前才会破天荒的微笑耐心。
也只有在玉瑶跟前才像是冰河解冻,繁花乍放,暖的横光映颊。
而此刻,他却把对着外人的那股清冷疏离对着玉瑶。
玉瑶此刻倒是也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他冷着眉眼看着墙上的字帖,可是她却径直伸手将他那张俊脸掰回来。
说恃宠而骄也好,旁的也罢,玉瑶此刻最是笃定的是,他是不会打掉自己的手的。
他这个男人,就算是掉了脑袋,也不会让她折损半根寒毛。
晋王见她一只白嫩的小手挡在自己眼前,这时忍不住细看旁边的小人儿,只见她眉目娇美,玉雪可爱,但是眉目间却带着一股坚持。
她这幅模样,他很了解,她是决心且必须要知道的。
晋王向玉瑶望了一眼,一双俊雅的眉目闪过一丝冷嘲。
他一向在她跟前营造一种翩翩君子的俊雅模样,可如今,她知道自己这个病……往日的一切都会成为浮光泡影。
可是,如今她这幅决意要知道的模样,他是拒绝不了的。
晋王勾勾唇,眸底闪过一丝冷嘲:呵,左不过是失掉近日来的温存和恋慕,重回到初初嫁到王府那般,冷冰冰又横眉冷对。
玉瑶静静的看着他文雅英气的脸,随后又侧目扫了众人一眼。
待回转过头来,却见晋王似乎头疼得很是厉害,一双修长的手攥成拳像是强忍痛意,但是冷汗却一滴一滴地从太阳穴旁的乌发中流淌下来,脸色也渐渐变的苍白。
玉瑶看他头痛欲裂又强忍的模样,慌忙地移开了眼睛,伸手想要握住温热的茶水,手却不受使唤的,微微的抖擞起来。
眉眼里的情意盈盈也瞬间僵住了,甚至顺着耳根到唇边盈上了一抹苍白。
她手指紧紧捏着帕子,表情似嗔似怒,神色极为难过……他这种头疼的情形跟她苏家的老太爷极为相似……
是头风病。
头风病不比寻常的头痛,此病缠绵难愈、疼起来更是更像是针钻刀挑,初初一侧疼,随后就会绕到整个后脑勺,最后整个头像是被夹了一个紧箍一般,疼得钻心难忍,恨不得要敲碎了头骨,把疼痛抽出来一般。
玉瑶虽说没见过老太爷,可时常听父亲提起。
再者,先前给夷安公主做陪读时,学《三国志》时,也是草草了解、知道些曹孟德的头风病,疼起来只会越来越重,最后疼得要疯癫砍人的程度。
只是,她上辈子并不记得晋王有头风病,或者有,她没有在意过。
可是最近,她时常与他一起,却也不知道他有此顽疾。
玉瑶樱唇微微颤抖,一双眉眼也像是泛上水雾一般,水汪汪的。
听说曹孟德的头风因为打仗耽搁治疗,已经成了顽疾,最后针灸不管用了,只能落到要开颅手术的地步……
玉瑶只是想想,就觉得心里一悸一悸的,胸口也闷得喘不过气儿来。
开颅……便是华佗在世,也未必见得成功,更何况如今无华佗。
晋王侧耳看到她闪闪烁烁的目光,甚至捕捉到了她走神儿的模样,她到底还是害怕了。
头风病发作起来,有时是绵长两三日,有时则是一刻半个时辰的。
如今晋王,只觉得周遭的头痛渐渐消散了,只剩下左侧太阳穴微微有些痛。
索性微微坐的端正,一双清朗俊雅的眉眼再次望向窗外凌寒独自开的白梅。
他,清冷矜贵,目下无尘,可是此刻,他心里辗辗转转地毫无矜贵自持,满脑子都是咄咄逼人。
她若是胆敢再寻了旁的男人,他便……
正在这时,寿康宫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宸贵妃向外望,只见儿子凉王身穿白缎子金线绣芝兰的长袍,手持一封盖着红印的密折,款步进了寿康宫。
宸贵妃见状,不由低头拨弄了一下腕子上的翡翠镯子,一双娇艳明媚的眸子里闪过点点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