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思量一番,答道:“长乐街是个好地方,只是我的花卷能不能卖出去,我心里还真没底。”
“谁同你说这个啦?”徐婆轻声道:“那勉哥,你觉得怎样?”
月牙儿一早就知道她要问这个,心里不愿意谈这事,于是装傻充愣:“不知道呀,也没说两句话。”
徐婆恨铁不成钢:“你也上点心。”
“点心自然是要做的。”月牙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徐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噗嗤”一下,月牙儿笑出声,眉眼弯弯:“好啦,不逗您玩了。干娘,勉哥人瞧着是好的,但我现在并不想嫁娶之事。”
“眼看就及笄了,怎么能不想呢?”
“我一没钱,二没房,想什么结婚呀?”月牙儿说道:“再说我还年轻呢,这时候不挣钱,什么时候挣钱呢?”
徐婆看着她发愁:“你这丫头哪儿来这么多歪理呀?咱们女人家,寻个疼人的夫君才是正经事。房子呀、银钱啊,那都是爷们操心的事。”
月牙儿看着她笑,也不赞同也不反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徐婆给她倒了碗茶,劝道:“月牙儿,你别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一个姑娘家,想支撑门户,多难呀。就说这卖吃食,你瞧着容易,做起来可真难!”
“你今天去长乐街,瞧着那么多摆摊的人,可有像你这么大的姑娘家?”
月牙儿不说话,她真没瞧见几个同她这样大的少女出来摆摊。偶尔有几个卖花的婆子,提着桂花花篮从她身边过,已是仅有的做生意的女人。
徐婆继续劝:“你若真上街抛头露面,日后怎么寻夫婿呢?那些有钱人家屋里的媳妇,都裹着小脚呢!”
“何况,你这爹娘都没有了,如何支撑门户呢?就是想立为女户,那女户人家通常是寡妇,又几个十几岁的女儿家当女户?”
她说的情真意切,月牙儿知道徐婆是为她好,柔声道:“干娘莫忧,船到桥头自然直。”
徐婆叹了口气:“我们这些过来人说话,你们都不爱听。算了,我也不是你亲娘。你自己想清楚罢。”
思想上的差异,不是一两句话能够消解的。月牙儿同她告别,转身回了家。
家里余下的面粉,月牙儿分作三份,每一份够做三扇花卷。她又买了好多斤菠菜和一个大南瓜,依次料理了,捏成不同模样的花卷。
灶里的火一直没熄过,沸水咕噜噜滚着泡儿。月牙儿将蒸笼合上,将笔墨纸砚拿出来,摊在小方桌上。
卖点心有一件不好,点心都是放在盒子里的,不能时时刻刻拿出去招揽顾客。说起来,酒香还怕巷子深呢。今日月牙儿在长乐街所见,人家招揽生意,不是等老主顾光顾,就是扯开喉咙吆喝。那声音的穿透力,她是自然不如。
既然比吆喝比不了,她宣传上总得有些亮点。月牙儿想了许久,决定画一张海报。毕竟如今街上走的人,大多是不认得字的,还是图画宣传来得有效。她在现代时是从小学画的,画一张海报不过是小菜一碟。心里先定了稿,就画一只熊猫捧着点心盘。毕竟颜料是买不起的,她手里只有从吴勉家借来的一套笔墨,画熊猫最合适,于是用水墨涂画了一只萌萌的胖熊猫。点心的绘制则是重中之重,月牙儿伏在桌上,一笔一笔的勾。
没法子,纸就买了一张,手一抖,整张纸就废了。
正勾熊猫耳朵呢,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骂娘声,原来是隔壁邻居吵架了。猝不及防,月牙儿吓得一激灵,手一抖,耳朵忽变的很尖。
她看着未完成的海报,欲哭无泪,这怎么办呢?
想了想,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改着画了另一种动物。
好歹是几百年后风靡一时的流量动物呢,她边画边笑。
直到日落西山时,月牙儿才画好一张画。
这一日她睡得很早,鸡鸣时便起来了。
原本月牙儿还有些得意,她竟然能这么早起来!谁知推开窗一瞧,原来邻居家的大娘已经坐在门前纳了半只鞋垫了。
这也是常理,为了节省灯火,小家小户的谁不早早就睡?睡得早,自然起的早。
月牙儿挑着担子,先敲开徐婆家的门,将借来的笔墨暂隔在她家。徐婆看着她,有些发愁:“你这小身子骨,怎么挑得起这么重的担子哟?”
“没事,习惯就成。”
要知道,她原来可是能抱着桶装水一口气上五楼的少女呢!
然而才走到半路,月牙儿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恹恹的。这肩上的担子越挑越沉,压得她真不起身。月牙儿咬着牙,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
不能停。她告诫自己,一停准儿不想动弹了。
好不容易将担子挑到目的地,一看,好位置都给人占得差不多了。这些人到底是几点钟就起来占位置的?
有个卖花的婆娘瞧见月牙儿愣在原地,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小姑娘,你还不占着那块地儿,连个停脚的地都没有了哟。”
听了这话,月牙儿连忙走到街边,将担子放下来。肩膀骤然一轻,这时才发现,自己背上早出了好多汗。
她一面向卖花婆道谢,一面将自己的生财摆出来。因是初次摆摊,多少有些手忙脚乱的意思。
卖花婆瞧她可爱,现在又没有生意,便指点了几句。月牙儿听了照做,果然顺利多了。
摊子摆好了,用树枝糯米胶粘起来的海报也立住了。
“真是多谢您了。”月牙儿连声道谢。
卖花婆一摆手,端详着水墨哈士奇海报,笑说:“你这揽客法子倒是少见,这狼咋瞧着这么搞笑呢!”
她说的不错,这时候招揽顾客,要么喊,要么手里拿一串竹梆子,摇地笃笃作响。若是走街串巷的货郎,除了一副好嗓子,多半手里会拿一个“惊闺叶”,那是一个玲珑锒铛的带着铃铛的小鼓。一路摇着,嘴里喊着,才好招揽顾客。可月牙儿手中一没“惊闺叶”,二又放不开喉咙喊,只能别出心裁的弄了个海报。
这缘故三言两语也说不完,月牙儿只对卖花婆笑笑,没有接话。
卖花婆看了一会儿“狼画”,好奇问:“小姑娘,你卖的是什么?点心吗?”
“是呢。”月牙儿索性揭开盒盖,拿了一个花卷出来,摆在盘里做样子。
“这个是翡翠花卷。”她指了指掺和了菠菜面的。
“这个是金玉花卷。”这是掺和了南瓜面的。
卖花婆见了眼前一亮,看看那花卷,又看看她篮子里卖的碎桂花,啧啧称奇:“你这花卷,倒比我这真花还好看些。”
听了这话,旁边的人纷纷凑过来瞧。
眼见围成了一小团,外边过路的更好奇了。瞧热闹是人的天性,纷纷围拢过来,直挤到红绳边上。
“这是啥味的?”人群中有人问。
月牙儿笑盈盈的答道:“翡翠花卷是咸的,金玉花卷是甜的。”
“多少钱一个?”卖花婆问。
月牙儿有些局促的说:“五文一个。”
这价钱,他们到底买不买账呢?
众人围着看,却没人买,都等着第一个吃螃蟹的。
“给我一个。”
月牙儿心里一喜,循着声音往人群里一探。却见是吴勉,一手提着果篮,一手递过来五文钱。
她愣了一刹,立刻回过神,用油纸包了一个,递给他。
吴勉接过,咬了一口,面无表情道:“味道不错。”
说完,转身就走了。
卖花婆倾过身,笑道:“那个哥儿我认识,从不说假话。小娘子,给我也拿一个。”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等到日晒三竿时,月牙儿挑来的两扇花卷都卖完了。
月牙儿掀开盒盖,看着剩下的一扇花卷,盘算着何时才能卖出去。
这时候走来一个梳着双环的丫鬟,问也不问,只说:“给我拿六个。”
月牙儿看她一身布衣,瞧着不像富贵人家的家人,不知怎得出手这样阔绰。但她也不是好打听之人,老老实实包了六个花卷给她。
这下子,只剩下四个了。
一时没有客来,月牙儿在小板凳上坐下,心里想着,若是没人过来买,她索性将这四个花卷当作午饭,早些回去算了。
她坐了一会儿,因为起的太早,睡意上头,只能强打精神守着摊子。
一双绣花鞋,停在担子前。
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穿着白罗裙,鬓上戴着一只钗。她是薛家的陪嫁丫头絮因,穿戴却比寻常小家碧玉的闺女都讲究。
絮因盯着那副画儿,瞧了一阵子,才问:“你这画卖不卖?”
月牙儿顿时睡意全无,睁大了眼问:“您想买画?”
这姑娘的审美真是超脱了时代的桎梏啊。
絮因微微收了收下颚,说:“多少钱。”
月牙儿还真不知道,她愣了一下,说:“您看着给,比五文钱多就成。”
五文钱,是买纸借墨的成本价。
絮因的眉尖若蹙,心想这丫头怎么做的生意?她思量片刻,取出一钱银子——这是她荷包里最小的碎银了。
“给我包起来。”
“哎。”月牙儿也不知道那一小粒银子值多少,但总比五文钱价贵吧?便喜笑颜开的替絮因将熊猫图卷起来,用绳子捆了,递给她。
絮因接过话,随口问:“你这卖的什么点心?”
月牙儿揭开盖子:“翡翠花卷和金玉花卷,就剩四个了。”
“多少钱一个?”
月牙儿摊开手掌:“五文。”
絮因瞧着那花卷漂亮,便又拿出一钱银子。
望着那粒银子,月牙儿有些发愁。
“这位姑娘,我这也找不开呀。”
她见过掌柜的用银子找钱,那都是用一种特殊的工具,将银子绞开,放在小秤杆上一一量,差多少找多少。
可月牙儿没有那玩意儿,怎么用银子找钱?何况她连银子换算铜钱的数都不是很熟悉,莫非用牙齿咬吗?
絮因又蹙了蹙眉:“不必找了,你给我就是。”
说完,她接过花卷,转身就走。
月牙儿连声道谢,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高墙深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