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楼,算是城里有名的老牌酒家,就在秦淮河边上。他们家二层楼的窗户往外看,可以看见缓缓流淌的河水,以及往来如云的船只。
这座酒楼的底子是很厚实的,据说幕后的老板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因此其出售的食品和酒都是十分贵。楼外楼地方大,光线也敞亮。城里人想谈什么事,都爱在这里谈,因为觉得彰显阔气。
只是余宏觉得有些奇怪,要谈事情,为何不在杏花馆谈呢?他想了想,心里思量着,这大概是别人找萧老板帮忙,所以才特地约在了楼外楼。
他才走进了外楼,便有跑堂的小二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来,一路送他到楼上坐。
萧老板已经到了,正坐着悠哉悠哉的喝茶。她身边还站着个姑娘,穿着打扮很富贵,只是面生,没在杏花馆见过。
在桌子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老板。面色有些不悦,显然是不太高兴的模样。
瞧这氛围,倒像是双方已经谈过了一些事。
见到余宏来了,萧老板笑着向他介绍道:
“这位是絮因姑娘。”
她又指了指对面坐着的人:“这是张老板。”
互相问候之后,徐宏入座,将算盘摆在桌上。
倒也不用萧老板多加介绍,一见这算盘,就知道他是个账房先生。
来了新客人,店小二送上一盏新茶,依旧是细白瓷碗装着明前龙井。他又替众人的茶盏续了一回水,方才将门轻轻合上。
屋外的喧嚣声一下子远了。
月牙儿的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问:“说了这么多,买与不买,张老板给个准话吧,我还有事呢。我这账房才处理完一桩事,赶过来的。”
张老板苦笑道:
“我是诚心想买下那一处店面。可是这价钱也未免太贵了些。萧老板,我我可找人打听过,你当时在杏花巷买下这几处房子的时候,至多不过百来两银子一座楼。怎么如今卖出去,反倒要两三百两银子一处。这价钱,可以说是翻了个倍呢。”
听到这里,余宏有些明白了。他们应当是在说杏花巷的房子买卖。听这口气,似乎萧老板在杏花巷还有几座房子?
月牙儿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
“这笔账不能这样算。我当时买下这些屋子的时候,杏花巷不过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居民里弄。而现在,这里可是闻名全金陵的美食街,房价怎可同日而语呢?”
“你觉得我这处房子算贵,可是这秦淮河边随意一处酒楼,绝对可以卖至少七八百两银子。这样一比,我觉得我出的价,已经算非常公正了的。”
她说完这两句,也不作言语,只是笑盈盈的望着张老板。
这时候听见门外有人在喊:“萧老板,你这桩事谈妥了没有?隔壁还有人在等着呢。”
听了这话,月牙儿径直起身,说:“做生意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张老板若觉得这样划不来,还是多考虑考虑。毕竟能够做餐饮的店子也很多。”
见她起身要走,张老板倒有些急了,忙跟着站起来,说:“等一等呀,我也没说不买呀。”
他这一表态,事情就好做了。
双方议定了一下价钱,最后决定以三百两的价格出售这处房屋。
谈完价,张老板直叹气,感叹道:“萧老板小小年纪,做生意却是真是厉害。”
算完了,余宏跟着月牙儿行到楼外楼的另一处包间。推门一瞧,里面坐着的竟然是鲁大妞和鲁伯。
鲁大妞立刻站起来,关切问:
“怎么样?他到底肯不肯买呢?”
一直没说话的絮因,这时终于开口了,倒像是在说梦话一般恍惚:“这还真成呀。”
鲁大妞一听,就知道事情成了,喜笑颜开的叫小二上菜来。
鲁伯也很开心,对着鲁大妞说:“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姑娘要做什么事,还有做不成的?你就是操空心。”
一屋子的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余宏不明就里,只是安静的听着。
絮因手扶着桌子坐下,犹自捧心道:“萧姑娘,不,萧老板。当时你找我们家娘子投资这么大一笔钱的时候。我还骂过你。这下我才明白了,原来蠢的人是我呀。幸亏我们家娘子英明,没听我的说话,不然不就错过这么大一笔钱吗?”
月牙儿但笑不语,说:“本来这个请求就挺突兀的。那时候殷姑娘不理解也是自然的。”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其实那几处房子,很不应该在现在就卖出去,我想以后应该还有的涨。只是没法子。我手头实在周转不开,之前借的钱也该还了。这才做这桩买卖。不然,如今全都留着,收收租,等再过几年。房价涨的高了,再卖出去,那才是翻了好几倍的利润。”
“这样已经很可以了,谁知道之后,人家是降还是涨呢?”鲁大妞手里捧着茶盏,恭恭敬敬的,放在月牙儿面前的桌子上。
“远了不知道,但是这几年,杏花巷的地价一定会往上涨的。”月牙儿提醒道:“你可别忘了,李知府联合他们县衙的几位大官人,都在杏花巷买了房子,他们才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里的房价,就这么跌下去。”
月牙儿看向余宏,问:“余先生怎么看呢?”
余宏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在心里过了一遍,微微颔首:“萧老板这个局,怕是很早以前就布下了罢。”
他头一次正儿八经的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少女,完全想不出她这般大的年纪,为何会想出这种赚钱的法子?难道她真是天生的做生意的人?
月牙儿不置可否,只是问他:“先生以为如何呢?”
“杏花巷的地价,最近一定不会降。”余宏斩钉截铁道:“怪不得我听说杏花巷前头,还要再建一个道观。怕也是早就商量好的,为了吸引更多人来到这里。”
“是这个意思,余先生是个明白人。”
自打在杏花巷,看见燕云楼的第一眼起。月牙儿心里这个炒作商业区房价的念头,像春日的藤蔓一样,不断的滋生。
说起来这也是家传的本领,月牙儿的爷爷,当初就是做房地产起家的。
想要完成这个计划,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月牙儿手头并没有这么多钱。她只能到处去筹集资金,那些日子在外头到处跑,就是为了这件事。
接纳熟人的存款算是一笔来源,说服薛令姜追加一笔巨大的投资是另一桩难事,除此之外,月牙儿还分别向柳见青和唐先生争取了投资。
筹集了足够的钱之后,为了给自己多争取一份保障,月牙儿还完完整整的,将这个企划写成书面形式,呈交给李知府看。
本朝的俸禄并不高,在思虑良久之后,李知府认可了她这个想法。明里暗里,给了月牙儿诸多支持。这才有了杏花灯会和美食节的浩大声势。
房子买下来了,名气也打出去了。月牙儿便千方百计的想要引起人们在杏花巷投资开店的热情。
这个时候,燕云楼倒成了他的一块活字招牌。
本来燕云楼的掌柜,也是一个喜欢的夸耀的人,张口闭口就是:“我家的厨子是从杏花馆出来的。在那里开店没多久,我就赚了很多钱……”
月牙儿就根据他的话,小小的推波助澜了一把,在杏花巷开吃食店能够赚钱的消息传播出去。
与此同时,她也帮助杏花巷的那些自发过来的小摊贩,将他们组织起来,形成一定的规模。
杏花灯会的时候,月牙儿又特意设定了集齐盖章能够抽奖的事项。
要知道,游人们盖章的地点,就是在那些等待出售的店铺前面。
万事俱备,只差东风。
众人对于杏花巷作为美食巷的认同,便是那股东风。
月牙儿又耐心等了一个月,这才将房屋出售和出租的事放了消息出来。她出售了几座房子回收资金,其余的便留着,收租。
今天出售的,便是最后一座准备出手的店面。
连日的辛苦,终于阶段性的落下了句号,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结果。
借来的钱还清了,月牙儿回到家,只觉一身轻松。
别看她在所有人面前信誓旦旦,说杏花巷房价一定会涨起来。
其实月牙儿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些天她连睡都睡不太好,更别说亲自下厨给自己做吃的了。
如今有了空,月牙儿在小厨房里,左翻翻右翻翻,看看有什么食材。
她找出来一个小坛子,才揭开盖,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臭味。
差点忘了,她之前还做了臭豆腐生胚呢。
说起是臭豆腐,各地的颜色种类其实也不一样。像绍兴的臭豆腐,就是黄色的,乍一看是油豆腐的颜色;而长沙的臭豆腐的颜色却是黑漆漆的,这是因为卤水上过色的原因。
月牙儿腌制的臭豆腐生胚,就是这种表皮黑色的臭豆腐。
将臭豆腐生胚拣出来,放在清水盆里泡一泡,洗去多余的卤水,放在一旁备用。
烧热一锅油,等油温升至极热时,用长竹筷夹一块臭豆腐生胚扔进去。油锅里滋啦啦冒着小泡,豆腐的表皮也随之变得酥而硬。臭豆腐渐渐膨胀起来,不断地在油锅里打着转儿。炸好的臭豆腐,捞出来滤滤油。盛在碗里,用筷子戳开一个小洞,里层还是白白嫩嫩的。
舀一勺调制过的汤汁,再撒上一些小葱花、香菜沫。只可惜此时辣椒还没有普及,没了红辣椒的陪衬,略微缺少了一份滋味。
月牙儿咬一口炸臭豆腐,还不错,外酥里嫩,汤汁也进味了。
她吃的时候,伍嫂和六斤围在厨房外头瞧,说不清是被臭味勾来的还是焦香味。
月牙儿给她们一人夹了几片。伍嫂有些吃不惯,六斤却吃得个干干净净。
到最后,成了伍嫂看着月牙儿和六斤吃。
她见月牙儿还穿着一身旧的布衣裳,笑说:“姑娘如今可挣了大钱了,该买新衣裳了。”
月牙儿想起一事:“是啊,我明天要上街去。”
她的确有一样东西要急着买,但却不是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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