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
吴勉读过一遍《中庸》,放下手中的毛笔,就听见窗外雨打在叶子上,滴答滴答作响。
黑云阴沉沉的,压在天空之中。
他望着这雨,有些出神。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在闭门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唯一期盼的就是在每月逢九的时候,月牙儿会带着好酒好菜来吴家,同他们父子俩一起用饭。
她这些天仿佛格外的忙碌,就是来吃饭,也只是匆匆吃过了就走。
今天正是十九日。
可既然下了雨,月牙儿今日该不会来了吧?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可是他却起了身,走到院子里,站在檐下往外远眺。
雨下得很大,连起来像一片珠帘一样。
有些雨珠坠落在地上,激起一片水雾,溅上他的衣裳,微凉。
他就这样,独自站了一会儿。远远的瞧见一柄小红伞,跃动在这雨雾之间。
是月牙儿。
吴勉见了,连忙拿起一把伞,推开门走出去相迎。
她背着一个长匣子,很大,瞧着很沉的样子,不知是什么。
一见到吴勉,月牙儿便抱怨说:“这雨下的可真大。”
她的小红伞样子很好看,可是却稍微有些小。为了不使她背着的东西淋湿,月牙儿只好把伞往后面倾,弄的连衣裳都湿了一小半。
立刻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和她的换了过来。不由分说的,接过那东西。
等回到檐下,吴伯也迎了出来。
“这么大的雨,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他一边递上一碗热茶,一边和月牙儿说话。
月牙儿笑了笑,抖一抖头发上的水滴:“也不是很大的雨,难得有空。”
吴勉从厨房里端了一盆热水出来,又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请她洗手。
“不着急,我带了个好东西给你,算是今年的生辰贺礼。”
吴勉的生辰是十一月,已经很近了,可他们家从来没有送生日贺礼的习惯。往常过生日的时候,吴伯总会到厨房给他下一碗长寿面,上面卧两颗鸡蛋,伴着长寿面一起吃,也就算是过了生日。
生辰贺礼这种东西,他听说有些人家会有,可他自己从来没收过,所以也不曾有过期盼。夏天的时候月牙儿过生辰,他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想了老半天,老老实实的厨房,做一碗长寿面。
这时候到了他的生辰,月牙儿却说要送他生辰贺礼,还是一看就这么沉的东西。吴勉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会送什么东西给自己呢?
月牙儿郑重其事的将手里的东西交到吴勉手上:
“你自己打开看一看。”
吴勉有些局促的将东西打开。
竟然是一把古琴。
那是一把伏羲式的古琴,涂着黑漆,样式很简单。
为什么要送自己一把古琴呢?吴勉有些想不明白,因为他并不会弹。
他正想将疑问说出口,在一旁的吴伯眼角却湿润了。
吴伯走过来,轻轻抚动着琴弦,动作很轻柔。
“勉哥儿,这把琴就是我同你说的,你娘当时最喜欢的一把琴。”
昔年,吴勉的娘亲自赎其身,嫁与吴伯。为了凑够赎身钱,她将当时自己几乎所有的收藏都卖了出去,无论是珍珠宝钗,还是绫罗绸缎,亦或者是这把她最喜爱的古琴,通通都卖了。只留下一根不怎么值钱的桃木簪子。
其实那些穿戴的东西,她并不是很在意。最心疼的,反而是这把古琴。
可是她还是将古琴卖了出去。
结婚那天,吴伯曾经信誓旦旦的同她说,日后他发达了,一定会将这把古琴再买回来。
她笑着说:“好。”
可是她直到死,都没有再见到她的古琴。
思及往事,吴伯差点落下泪来,好歹忍住了,哽咽着问:“月牙儿,你怎么知道这把琴的?”
月牙儿见他的神态,不觉有些慌张,怕自己好心办了错事,连忙站起来解释道:
“我上回。和柳见青闲聊时,无意中说起了吴勉的娘亲。然后她告诉我,当时吴伯母的琴艺,可是一绝。有很多人想要买她手上的那把古琴。我那个时候就记在了心里,最近好不容易得了空,四处问了一问,才终于买回来了。”
吴伯听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匆匆点了点头,踉踉跄跄的,径直往厨房里去了。
雨声忽然急了。
吴勉拨动了一下琴弦。
他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同月牙儿说:
“可惜我不会弹琴。”
刚才见着吴伯的神态,月牙儿情知这把古琴可能勾起了一些伤心事,心里头也有些忐忑。这会儿见吴勉的情绪似乎还正常,不免松一口气。
“我会一点点,弹的不太好,你想听一听吗?”
月牙儿在穿越前,做学生的时候,对什么都感兴趣,琴棋书画样样都学了一些。可是能够持续坚持学下来的,只有画画这一项。像古琴,她当时看着觉得很风雅,于是缠着家人,给她请了一位古琴名师,然而学了没三个月便丢开了。买回来的那把古琴好好的挂在墙上,再也没拿下来过。所以说会弹琴是会一点点的,至少还记得减字谱怎么看,可就是半桶子水,甚至连半桶水都没有。
吴勉看了她一眼,从古琴边让开来,说:“不胜荣幸。”
这里也没有正儿八经的琴桌,月牙儿先放在桌上试了试,觉得不趁手,于是索性将古琴放在了膝上。
月牙儿这么多年没有碰过琴,她能记得的东西,委实不太多。除了基本的勾挑抹剔,就只有一本简化过的《梅花三弄》。
便磕磕盼盼的弹起来。
弹了没几个音符,她便断一下,要想一想试一试,才记得下一个该按哪一个徽位。
她自己听着乐声都觉得惨不忍睹,强装镇定的弹下去。
可吴勉却听得很认真,仿佛在聆听什么大拿奏琴。
磕磕盼盼弹了好几遍,月牙儿才终于将一首曲子完整的练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她回过头,却发现吴伯不知何时倚在厨房门边,听得很入神。
“弹得很好呢。”他鼓励道。
月牙儿就是再厚脸皮,也不敢说自己刚才弹的好,尴尬的笑一笑。
一起吃过晚饭,吴勉照例送她回去。
雨势这个时候小了一些。
如今的杏花巷,已经不再是漆黑一片,路边隔一段路,就立着一盏石灯,烛火虽然比较暗淡,但好歹能照亮前路。
一路走过来,就算是这样的暴雨天气,往来用餐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可见这里是真的发展起来了。
“这把琴价格很贵吧。”吴勉轻声问。
“还行吧,”月牙儿满不在乎的说:“我现在有钱了,买得起。”
看她这一副小骄傲的样子,吴勉不由得笑起来。
“好吧,小富婆。”他难得的打趣道:“所以你到底花了多少钱呢?”
月牙儿正想随口说个数搪塞过去,却听吴勉道:“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以后问别人也是会问出来的,何苦那么麻烦。”
他还真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没法子,月牙儿只好如实的把买琴的钱数说与他听。
“这么贵吗?”吴勉微微皱了皱眉:“算我欠你的。”
“说什么欠不欠的?”月牙儿把伞转着玩,看上面的雨滴飞快的转起来:“你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吴勉点了点头,没说话,他在心里暗自记了下来,想着日后一定要加倍的对月牙儿好。
回到杏花馆,伍嫂忙迎了出来,对月牙儿说:“柳姑娘来了,还搬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要住在这里呢。”
月牙儿听了,回屋一看,果然见堂屋里堆满了许多箱子,乍一看跟嫁妆似的。
柳见青正坐在妆台前,对镜画眉,见到她回来,说:“我终于凑够给自己赎身的钱了,但是也没地方去,就来投奔你两天。”
月牙儿看了看堂屋里的箱子:“你确定是投奔我两天?”
“哎呀差不多啦,怎么说我也是杏花馆的股东呀。”她一向是高傲的人,这会儿倒是做小伏低的,看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你瞧伍嫂和六斤她们也能住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我也不是白住在这里的,我给你唱曲,好不好?”
她拉住月牙儿的衣袖,轻轻摇晃着。
这谁受得了。
月牙儿没法子,只好答应让柳见青暂且住下来。本来嘛,她的屋里还有两间空房,能够匀出来给柳见青住。
别看柳见青平日里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真和她住在一起,却发现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喜欢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不吵吵闹闹的。
算是一个很好的室友。
她倒也不食言。晚膳的时候,会在店里弹唱三首曲子。
每到这个时候,杏花馆里总是会站满了人。
只有一件事不大好,就是每次月牙儿吃东西的时候,她都会可怜兮兮的望着,想吃又不敢吃。
本着关爱朋友的想法,月牙儿干脆在晚上她睡的时候,偷偷到小厨房里做吃的,毕竟她一向睡得早。
这天晚上,月牙儿又偷偷摸摸的在小厨房里做吃的。
香味透过木门,散了出去,满屋子都闻的见。柳见青躺在床上,本来已经休息了,但闻见这香味,硬是辗转反侧。
往日里月牙儿做的东西,香是香,但也只是淡淡的香味,而今天的香味却是一直持续着的,很浓郁。
她心想:我就去看一看,不吃,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她便起身,往小厨房走过去。
“你又在偷做什么东西?”
月牙儿回头,见是柳见青。
“就是烤冷面。”
“冷面还能烤着吃?”
柳见青凑过去瞧,只见灶台上放着一碟儿面片,瞧着像是面筋一类的东西卷起来,烤得焦黄。
这个东西怎么能这么香?
我就吃一小口,没关系罢?
柳见青夹了一筷子吃。
炙烤过后的冷面,格外劲道,口感弹牙。冷面内层刷上鸡蛋液,加重了香气。卷起的冷面,里头还有烤过的肉片,提前烤至焦香,微微流油。
她吃了一筷子,忍不住又夹了一个。
美食当前,还是先吃了再减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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