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将那一小箱银子收好,推开门,在屋里走来走去,就是这样子还不够。她搬了把藤椅,坐在庭前的树下,看星星。这时候的人间灯火稀疏,因此星星也格外亮些。又是个晴夜,星星便爬满夜空,一眼望过去数不尽。
得了赏银,她是开心的,然而最令她开心的,却是这一小箱银子后头的寓意。
郑次愈的意思,想来是接纳了她的投靠。
晚风里忽然夹杂上一丝甜甜的香,是柳见青出来了。
她也搬了把小木椅出来,就坐在月牙儿身旁。
“要说这郑公也够奇怪的,怎么偏偏晚上使人送赏钱来?”
“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其实不是,月牙儿心里明白,郑次愈之所以这时候使人送赏钱来,主要是不想大张旗鼓的惊动旁人。也可能存了一份试探的心思。倘若她一出郑府,扭头就去李知府那里,将今日的谈话和盘托出,那可能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
不过这话她不好直接和柳见青说。柳见青也识趣,懂得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
于是一时静下来。
俩人坐在树下纳凉,一边看星星,偶尔闲谈两句。
“你这几日都忙着做鲜花饼,可做出来了?味道怎么样?”
她这一问,月牙儿立刻坐直了。这一忙,她竟然把鲜花饼这事给忘了?
月牙儿忙往厨房里去,不多时,手捧着一碟四个鲜花饼出来。
“若不是你提醒,我都差些点忘了,幸亏这东西放凉了吃也成。”
鲜花饼不大,刚好可以置于手掌心,饼当中还印着一个小小的“萧”字。
柳见青原是拿起一个鲜花饼,想了想,又说:“不然我俩分食一个吧。”
“行。”月牙儿爽快道。
将鲜花饼一分为二掰开,细细碎碎掉下来好些酥渣,玫瑰色馅心显露出来,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香。酥皮分明,一层又一层,柳见青吃的时候,需用一只手托着,怕酥皮掉下来沾染衣裳。
处理之后的玫瑰花瓣,虽柔却韧,很有嚼劲。花馅的甜,包裹在薄薄的酥皮下,一点一点透出来,由浅渐深,酥酥软软,花味浓郁。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玫瑰的清香。
“这玫瑰花还能这样吃?”柳见青吃了半个,眼光不住地往碟儿里瞟:“不然……我们再分食一个?”
月牙儿径直拿了一整个鲜花饼塞到她手里。
“花期短暂,你趁着有的吃,便多吃一个罢。错过花季,这一年都吃不到了。”
这话可不假,玫瑰花至多开至五月,而能做鲜花饼的玫瑰花,更是赏味期极其短暂,统共也在一月之间。因此当杏花馆以及名下糕点店推出鲜花饼时,打得就是“时令限定”的招牌。
鲁大妞经营的那家小小糕点铺子,因为生意极好,月牙儿便拨了些钱给她,要她再开一家新店。
“好是好,可咱们家的糕点铺子,怎么连个名字都没有。都是姑娘的产业,怎么还偏心呢?”鲁大妞过来合账时,向月牙儿抱怨道。
“倒真是我疏忽了。”月牙儿想了想,特意给糕点铺子新取了名字,就叫“杏花记”,仍旧在幌子上画上一笔杏花,以显示这是杏花馆的产业。
挑了一个黄道吉日,杏花记挂牌开张。这次月牙儿终于如愿以偿的举行了剪彩仪式,红带子一剪断,顾客们便急急地涌进去排队。
如今杏花馆的名声是彻底的在城里传开了。谁叫他家总是有那么多新鲜事和好吃的点心呢?
这一次杏花记糕点铺一开业,住在附近的居民,只要是闲着的,都散着手跑过来瞧热闹。一来就见着铺子,门前竖着一块齐人高的大招牌。上面画着一个美人捧着一碟儿点心。碟中的点心是完整的,而美人手里拿的点心,却是掰开一半的,显露出里面的玫瑰花馅来。这作为招牌的画上,还用斗大的字写着:“时令限定——鲜花饼”。
鲜花饼是什么东西?在一些人还懵懵懂懂,围着那立画左看右看的时候。杏花馆的老主顾,头也不回的挤进了队伍里。一看到时令限定这几个字,他们便懂了,这一定是每日限量出售的。不拘是什么点心,排队总是没错的。说起来杏花馆开业这么久,卖出去的点心,除了价钱稍贵,就没有让顾客觉得不满意的。
新花季糕点铺开业这日,整整一个上午,袁举人都魂不守舍的,一直望着他家门口。
一大清早就使家仆出去排队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回呢?
自从有一回,他去杏花馆,萧月这小丫头当着他的面念了一首《怜月瓶》里面的诗之后,袁举人就再也不敢去杏花馆了。虽然萧月是开玩笑,还同他再三保证绝不外传,且当真没有往外说一个字。可估计顾及自己这张老脸,袁举人只能忍痛不再亲自去杏花馆买吃的,而是改换派家仆去给他把点心买回来,在家里吃。
正在他坐立不安的时候,家仆终于回来了。满头的汗,手里拎着两包点心,向袁举人说:“这人实在是太多了,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群人围在那。我好不容易才买到了最后一份限定的鲜花饼。”
袁举人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他手中的两包点心上,连忙接过,打开来看。这包不是,这包才是鲜花饼。
袁举人不满道:“怎么才四个?”
“有四个就不错了。”家仆诉苦道:“就这四个,我还是加了钱从人家手里买过来的呢。”
“这群人是没吃过点心吗?一大早就蹲在那了,长在人家门前的是不是?”袁举人听了,大骂道。
骂完了一通,他拿起一个鲜花饼,正打算咬下去。
却逢他的长孙女过来请安,袁举人不得不把鲜花饼放下,去招呼孙女。
请过安后,孙女瞧见他桌上的鲜花饼,好奇道:“爷爷在吃什么?怎么这样香?”
“是鲜花饼,是杏花记新推出来的招牌点心。”
袁举人一向疼爱他这个孙女,瞧见家仆买回来四个鲜花饼,便想分一个给她吃。
“要不要尝尝味道,应当很好的?”
孙女笑起来,点点头,接过一个鲜花饼吃。
“真的很好吃。”她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整个,仰着脸,用祈求的目光瞧着袁举人:“我能再吃一个吗?”
袁举人沉默了一下,忍痛又拿了一个。
要送出去时,他又将手缩回来,将那个鲜花饼掰成两半,递了一边儿给孙女:“你正换牙呢,别多吃甜的东西。”
“不是很甜呀。”孙女将那半个鲜花饼吃完,抱着他的手撒娇:“爷爷最疼我了,是不是?”
真叫人头痛。袁举人无奈,只好将另一半也递给她:“你拿回去吃吧,是真没有了。”
“谢谢爷爷,爷爷对我真好。”
孙女拿着那半个,道完谢,一溜烟往后跑,奶娘赶紧跟在她后头。
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吃点心了。袁举人望着仅剩的两个鲜花饼,忽然有点舍不得吃。于是将一个掰作两个,慢慢的咬,细细品尝。
他才吃了一个,忽然孙子又跑过来,委委屈屈道:“姐姐有吃的,我为什么没有?爷爷偏心。”
还有完没完呢?
袁举人恨不得踢他孙子一脚,但到底还是掰了四分之一的鲜花饼给他:“一边吃去。”
说完,硬是将他的孙子推出门外,自己将书房的门拴上。
唯恐夜长梦多,一口气将他剩下的那一点子鲜花饼全吃了。
吃完了之后,仍恋恋不舍。
怎么这样快就吃完了呢?
袁举人有些委屈。
书案上的镇纸压着洁白的宣纸。自从写完上本闲书后,他就没怎么动笔了,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然而这个时候,袁主人却来了灵感。
他索性将这些美食记录成册罢。
这一提笔,就停不下来了。
等他终于将灵感完完整整的写下来,再抬头时,直见窗外雨打芭蕉。
这雨声还真不小呢。
一道闪电劈开沉寂的夜,屋里也为之一亮,将书案上的蓝图照得分明。月牙儿起身,走到檐下去看闪电。说来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喜欢划破夜空的那一道惊天动地的闪电。
郑次愈给的那笔赏钱,她完完整整记在账上,算作他给的投资款。一时间多了这么多现钱,月牙儿自然花了很大的功夫筹划一番,看如何扩大经营才好,也要想想如何帮郑次愈记录舆论消息。后来又有郑次愈的人过来同他详细商量了一番,月牙儿听得仔细。
实际上郑次愈想要了解的,不外乎是些关于民生的舆情。包括粮价米价地价、官府收多少税、百姓可有怨言冤情、最近时兴的话题有什么……这些信息也并没有那般神秘,只是很琐碎,之前的人要花很大的功夫,走街串巷到处闲聊,才能搜集完整。
而月牙儿能够帮得上忙的,就是依靠自己开在各处的小店,使得那些人收集舆情时能够轻省些。
倒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只是要好好谋划一番。
雷响了三两声,天地间又重回寂静,雨势潇潇。
不晓得柳见青带了伞没有,月牙儿心想,她这一项在几家柳氏排骨店里轮换着监督,总要天黑时分才坐小轿回来。
雨声里,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月牙儿拿起墙角边的油纸伞,一边撑开一边往门那里走:“可算回来了,我还担心你没带伞呢。”
她推开门,却是一愣。
门外站着两个女子,衣裳妆容皆被雨湿透,裙摆还有泥点子,很狼狈。
那个用披风遮在头顶的女子微微抬眸,是薛令姜。
她右边的脸颊高高肿起,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我实在没处可去。”
月牙儿回过神,将手里的伞往前一倾,替她遮住风雨。
“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