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小吃店

作者:银河灿烂

自从杏糖记走上正轨,月牙儿便借着拜早年的名义,抽时间开始拜访起京城里著名的商户。

因为金陵杏花馆已然小有名气,而杏糖记最近在京城里也名声鹊起,所以这些商户倒还愿意给她一个面子,请她进屋来吃茶聊天。

今日她却拜访的这一家,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玉福楼主人——黄家。

据说黄家的长辈里,有人曾当过御厨,后来归家,自己改良了一些食物做法,开了玉福楼的第一家店。在后来的岁月里,玉福楼在京城又开了两家店,在直隶也开了店,破有些规模。

他们家的招牌菜,也是最负盛名的菜色,是薄纸羊肉。

玉福楼家的羊肉,切得薄如纸一般,再配上一碗精心调制的佐料。将黄铜小火锅点上火,倒入高汤。等到黄铜火锅里的高汤,咕噜咕噜的滚着白泡儿时,顾客便可用长筷子加一片薄薄的羊肉,放在里面烫。只需默数几个数,羊肉颜色就完全变了,空气里也增添了羊肉的香气。

尤其是冬日的时候,玉福楼的生意便越发的好,时长要等位。因为他家的炭火烧得很旺,外头虽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在店里却可只穿一件单衣就好。守着黄铜小火锅,大口的吃肉,大口的喝酒,最是畅快不过了。

月牙儿也去吃了一回,吃完之后,心服口服。难怪玉福楼能够火遍京城,每到冬至的时节,人们一提起要吃羊肉,便想起玉福楼。

除开羊肉之外,近年来他家又新增了烤鸭这一名吃。肥鸭用果木炭火烤制,色泽红而艳。酥脆的鸭皮带着些柴木的清香,这清香和鸭肉的焦香掺和在一起,格外的诱人。

凭借这两样美食,玉福楼在京城里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大饭馆。

月牙儿几日之前就给黄家下了名帖,得到回复之后,这才约定了今日上门去拜访。

招待她的这一位叫黄少平,是玉福楼的少东家。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也很年轻。待人接物很有一套,总是客客气气的。

见了面之后,两人先寒暄了一番。

“我初来宝地,很多地方都不大懂。说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合规矩的,还请你们多包涵。”

“这说的哪里话?萧老板的杏糖记,最近可是开得红红火火的。之前也听在南边采买的家人说过,杏花馆的声势,可不比我们玉福楼小呢。”

黄少平笑说:“你是怎么想到的在江上办船宴的呢?这可真是神来之笔。”

“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月牙儿笑答:“我前日还去玉福楼吃的羊肉火锅,真真是极好的羊肉,切得薄如纸一般,也没有什么膻味,蘸着调料一起吃,我足足吃了一大碗饭呢。”

一顿商业互吹之后,月牙儿才将今日的来意托出。

“今日过来,除了提前给您拜个年之外,还想问您一件事。我听说京城里有同乡之人组成的会馆,但却不知有没有类似的商会呢?”

黄少平头一次听说“商会”这两个字,心里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和同乡会馆类似之物。

“商会?京城里是没有。说起来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说法。”黄少平将商会在口里念了几遍,颔首道:“这个词倒有些意思,商人之会。”

他自打会说话起,就跟在他爹身边做生意,权衡利弊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听说了“商会”两个字,心里立刻便盘算起来,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商会,会有什么益处。

月牙儿说:“我当时听说有些地方会有商会,毕竟有个商家之间少不了往来互动,比如采买物资,再比如协商定价。我晓得一个地方做生意有一个地方规矩,可是这些规矩大多数都是私下里的,不曾摆在明面上,因此总有些新来乍到的商人不清楚不明白,就容易犯了忌讳。倘若有这么一个商会,将大家都认可的东西白纸黑字的写下来,岂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黄少平听了这番话,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倒是有些道理。”

他望向月牙儿:“你的意思是。”

月牙儿笑了笑:“玉福楼在京城,可谓是有名号的老店了,就是黄家的名号拿出去,又有几家商户不识得?倘若由黄家牵头,在京城办一个商会,再顺理成章的成为商会会长,又有谁会不同意呢?”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很清楚了,月牙儿也不再继续往深里说,直看他的意思。

黄少平沉吟一会儿:“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做主的,我还得问问我爹和长辈们。”

这便是有初步的意向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办事,一向是很愉快的。月牙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黄家,依她的了解,黄家人仔细思考之后,也会意识到举办一个商会,对于他们家的声誉,会有怎样的影响。

在这个朝代,商人虽富,但却不贵,因此有许多富贵之家,赚了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花钱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捐一个官。唯有如此,整个家族才算真正的有地位了。就是那黄少平的大哥,听说也捐了一个监生呢。可倘若有个商会。而黄家人又成为商会会长,那么至少在商人之间,黄家的地位是绝对有了的。

而头一个提议的月牙儿,自然在商会里也能说得上话。

若不是月牙儿初到京城,实在没有根基,日后还要回到金陵去,她自己就能够创办商会,也不必将商会会长拱手让人。可是按照如今的境遇,月牙儿权衡利弊之后,发现最有利的做法便是说动如今京城里的大商户牵头,组成一个商会。

一个行业若想发展壮大,绝不能像一盘散沙似的。这也是月牙儿提议的初衷。若有了商会,商人们之间沟通往来无疑会更加便利。这样一来,即使她在金陵,对于京城商业的动静也有所了解。

她的喜悦,吴勉看在眼里。虽然一时之间,他并没有想明白为何月牙儿这样开心,但见了她脸上的笑,吴勉不自觉地也轻笑起来。

京城的大街小巷上,渐渐多了许多彩胜,近来能够听见的爆竹声也越发的多了,年节的气息一点点的浓厚起来。

今年这个年,月牙儿注定是要在京城过了。

她有些想薛令姜和柳见青,买了一些京城里时兴的绢花和黑漆描金螺钿妆盒,叫人送到南边去。

才将东西寄出去没几日,运货的人也捎带来一个包裹,是柳见青和薛令姜寄来。

月牙儿打开一看,是一件藕色宽袖立领长袄,和一双绣着杏花燕子的绣鞋。

包裹里还有两封信,是柳见青和薛令姜的手笔。

原来这件素色大袖衫是新的绣房所制作的第一批样品,是薛令姜特意按照月牙儿的身量做的;而那双绣鞋则是柳见青的作品。

月牙儿换上新衣新鞋,在穿衣镜前转了个圈。

再合身不过了。

她瞥见窗外漫天的鹅毛大雪,一时有些感慨。

“京城里的雪真大呀,在江南就很少见到这样子的雪。怪道他们京城里的人下雪天都不打伞的。”

吴勉走过来,才背后轻轻拢住她,轻声说:“你是想姐姐们了罢?”

“有一点。”

窗外风雪寒,屋里炉火暖,连窗纸上都蒙上了一层白雾。在这样风雪大作的黄昏,心里很容易就生出一种名为“思念”的情绪。

她思念,可她并不孤单,因为吴勉在身边。

两人静静相拥,好一会儿,吴勉才说:“无论我能不能考中,以后还是回南边去吧。”

月牙儿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嗯,把该做的事做完,就可以回家去了。”

她说出这话时,愣了一愣。这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将杏园看作了自己的家。

她无端想起一句话:此心安处是吾乡。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从旧岁下到新春,人家屋檐上都覆着一层厚厚的雪。

外出去拜年时,月牙儿便穿着那件藕色宽袖立领长袄,脚踩杏花燕子绣鞋。

先去段翰林家拜年,他家所在的胡同,住了很多官宦人家,前来拜年的轿子都堵在胡同口,不得动弹。

远远瞧见这情况,颇有经验的轿夫便提议在胡同口停轿,要他们走进去。不然压根没地方停轿子。

下轿之后,果然胡同口僵持着两三顶轿子,大路都给占去,只留下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

积雪尚未消,又被来来往往的人踩了无数次,雪水泥泞。月牙儿小心的挑着路往前走,眉头蹙起,因为怕弄湿了鞋袜。

吴勉见了她的神情,忽然说:“我背你过去罢。”

“啊?”

月牙儿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蹲在地上,将宽阔的后背留给她:“上来。”

“不用啦,这像什么样子。”月牙儿连声拒绝。

吴勉回过头来看她:“那是二姐姐给你做的绣鞋,别弄脏了。我背我的夫人,有什么过分的?”

他顿了顿,说:“还是要我抱你?”

月牙儿只好让他背着走。

她双手拢住他的脖子,脸颊渐渐发烫。

有过路的小孩子笑嘻嘻说:“这个姐姐为什么要人抱?”

大人拉住小孩子,善意的笑起来:“因为她夫君疼她。”

风将笑声送入耳,月牙儿几乎想从吴勉背上跳下来,两靥飞霞。

“放我下来吧。”她在他耳畔,轻声说。

“到了就放你下来,快了。”

她只得将脸埋在他衣裳里,装作听不见也看不到,可是唇角的那一抹笑,却一直没有消散。

就这样走下去,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