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本以为要说服皇帝答应自己进入江湖的要求会非常困难,没想到还没等她开口,皇帝就先一步准备好了所需的物品。
她翻开包裹看了几眼,堪称寒碜,只有换洗的衣物一套,碎银一包,令牌一块。
舒窈坐在房间里沉默片刻,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朱颜的声音随后响起:“殿下,该用膳了。”
坐在饭桌前,她只要视线在哪道菜上停留一瞬,就有可心的侍女及时夹到她碗中。
等她去闯荡江湖后,只能自己买饭,还可能连饭都吃不到。
晚间洗漱完毕,朱颜等人伺候着她更衣入睡,舒窈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转头看着自己大到能打滚的柔软大床。
等她去闯荡江湖后,只能住在客栈窄小硬邦邦的床板上,要是赶不上宿头,就只能睡在荒郊野外,还会有蚊子咬她。
舒窈怀着睡一天少一天的心情,忧愁地睡着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前胡思乱想的结果是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等她睁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外面大街上的早市都快结束了,但公主府内还是安安静静的,等舒窈醒来,早就准备好的侍女们捧着热水帕子等物鱼贯而入。
所有的工作都有人代劳,舒窈要做的只有从床上下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等她去闯荡江湖后,热水只能自己叫,连洗脸的帕子都只能用粗糙的,还没有保养脸的乳膏。
不行,不能这样,那种日子不是她能过的。
想到这里,舒窈“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不顾周围侍女们惊惶的眼神,吩咐道:“备车,我要入宫。”
坐在特制的豪华马车中,舒窈细细端详自己的双手,纤细白嫩,一看就知道手的主人平日里是怎么样的养尊处优。
翻过手露出手掌,右手因为长久的练剑有了茧,薄薄一层附在虎口指尖等处。
总的说来,这就是一双保养得体的手。
手的主人也是一个保养得体的人。
谁说天下第一剑客就不能锦衣玉食了。
她就不是那种能过风吹日晒,餐风饮露的日子的人。
舒窈到皇宫的时候,皇帝正在发愁怎么才能妥帖地照顾她,又不会被她察觉,为这事,他愁得连头发都掉了一把。
在他的认知里,闯荡江湖就是两手空空说走就走,时不时的还要露宿郊野,所以在舒窈提出做一名锦衣玉食的剑客时,皇帝明显地愣了愣。
过了一会儿,他仔细想想还真没错,没谁规定了江湖人士必须粗茶淡饭。一想通这一点,皇帝脸上的愁绪一扫而空,满满的都是干劲。
要带的东西还真不少,得去和皇后商量商量。
舒窈见状也不多留,行了一礼就告退了。
回到公主府,她直奔易先生所在的院子。
繁花似锦,白衣翩跹,再加上自身独有的气质,让周围的侍女们都忍不住羞红了脸。
舒窈倒是没有注意这么多,她见到人眼睛一亮,小跑着来到易先生的面前:“师父,您之前都是跟我说的江湖生活都是故意吓我的吧,根本就没有这么困难。”
这番话撒娇中带着嗔怪的话没有让易先生停顿一瞬,他依旧慢条斯理地做着手里的活,干枯的茶叶在壶中翻滚,在热气蒸腾间慢慢舒展开自己的身躯,清澈的水中渐渐染上碧清微黄的色泽,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而出。
在这过程中,舒窈安静地坐下,没有说话,周围的侍从不能揣测出两人的意图,都老实敛声屏气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打扰到他们。
直到叶片舒展,香气馥郁,易先生提起茶壶给舒窈倒了一杯。
“明白了?”
舒窈没有回答,只细细品尝掌中之物,杯中茶汤清澈,滋味鲜爽,浓郁回甜,无愧“仙品”之名。
“茶叶经过烫煮之后,才有鲜香甘甜的茶水,”说到这里,舒窈饮尽最后一口茶,“但师父有没有想过,这蒙顶甘露到我们手上之前耗费了多少精力心血?”
“不管是采茶制茶,还是封存运输,这‘正贡’茶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可计数。我是茶叶,天下剑客是热水,至于在这背后耗费的其他就是到手之前的蒙顶甘露,不是我需要操心的。”
话音落下,院子里寂静无声,易先生默默无言,舒窈浅笑盈盈,倒是让周围的侍从越发小心,不管是哪位发怒都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良久,易先生轻笑一声:“小丫头胆子大了,教训起我为师来了。”
“徒儿说得不在理?”
“在理,在理。之前是为师疏忽了。”
舒窈晃晃头上步摇,对于自己难得赢师父一次很是得意:“师父,您都没跟我说过你是哪个门派的呢?有没有什么仇家,我出门报您的门号会不会被人打啊?”
“无门无派,至于仇家,人在江湖,没三两个仇敌都不能说自己混过江湖。打是肯定会被打的,谁打谁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易先生笑得温和,一点也看不出当初在江湖惹事的派头。
“师父我什么都不多,就是恩怨多,徒弟啊,你要好好努力,师父保证,绝对不会让你被人打死的。”
舒窈沉默:“……师父,我听人说你处事温和,为人良善,很少与人结仇。”
易先生一挥手:“那都是近些年的事,早个十年八年的,江湖上到处都有骂我的,也就这些年,我登上白榜前五,再加上避世隐居修身养性,出来走动的少了,现在这些年轻人都不清楚师父我当年的丰功伟绩,才多是夸的。”
舒窈:“……”总觉得出门就会被打。
“徒弟啊,你放心,只要报出我的名号,那些老家伙不敢以大欺小对你动手的,至于那些小的,”说到这里,易先生嗤笑一声,“不用在意,远不如你。”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师父你不是一直都教我不要轻敌?”
“看不起他们和轻敌是两回事,轻视甚至蔑视他们,但面对敌人对手时要认真,江湖上绝地反杀的例子还少吗。”
“我好像明白您早年招人恨的原因了。江湖上的人不都是这样,”舒窈清清嗓子,下巴一扬做出高傲的姿态,“你可以杀我,但不能看不起我。”
“师父,你一直看不起他们,难怪这么招人恨。”
易先生转着茶杯斜睨她一眼:“那你要怎么对待他们?”
舒窈微微一笑,脸上是纯然的无辜:“打不过我还想让我看得起他?我是上门踢场子的,又不是交朋友的。”
“哈哈哈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弟子。一年,跻身剑阁前三十。”易先生仰头畅笑,显然对这个弟子很是满意。
“剑阁前三十,师父,你也太小瞧我了。”
“你耽误多年,内力不及自幼习武的人,还有半年是给你提升内力的,你只有半年时间。”易先生站起身走了几步,面色严肃,“阿窈,你在江湖需注意一个人。”
“谁?”舒窈有些好奇,是什么人能让师父这么在意。
“宁修。”
“宁修?”舒窈回忆皇帝送来的资料,天下名剑客里并没有他,“父皇的资料里没有提到他。”
“正常,你那份资料里收集的都是榜上有名的剑客,前两年他还没有出师。”易先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黑沉沉的,还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是奕剑的弟子。”
舒窈秒懂。
剑阁第一和第二的恩怨情仇早就传遍天下,已经从最开始的嫉妒愤恨,到因爱生恨,再到相爱相杀。
舒窈笑得张扬:“我一定会打败宁修。”她可是要做天下第一剑客的人!别说宁修,就是他师父奕剑也不能落下。
药王谷谷主接到易先生的传信,立刻带着弟子来到京城。这几味药上次运用还是在前前前任谷主的时候,之后包括他的师祖师父都因为药材不足无奈搁置。
“窈窈,你怕不怕?”皇帝围着舒窈团团转,看着比她还紧张。
舒窈无奈扶额:“父皇,你不要担心,药谷主和御医都在,不会有事的。”
皇后也看不下去,拉着皇帝向屋外走:“你好生待着,窈窈都被你转晕了。我们就不留下妨碍药谷主,有任何需要,药谷主都可以开口。”
房间里只剩下药王谷谷主和舒窈。
“药谷主,”舒窈对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药谷主面上蒙着白纱,纱布后面的面容隐隐约约透出来,可以看出是一个面容秀丽的美人。
“衣服脱了,进去。”
声音清冷,说话也挺直接,应该是不常与外人交流。舒窈一边动作不停地褪去衣裳,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
“整个过程需要半年,你有事也要往后推。刚进去的时候会比较疼,之后会缓和一些,但也只有前十天是这样,越往后越疼,自己忍着,半途放弃就前功尽弃。”涉及到专业,药谷主难得多说了些。
舒窈没有做出保证,她只是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会做到的。
一进入装满药液的浴桶,在被药液包裹的瞬间,她只觉得所有接触的地方都像有针在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疼,然后疼痛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热,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塞进蒸笼的馒头,快要被煮发了。
确实不那么疼了,但她快被煮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