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刘槐背着手走到了学尔的房间外,在门口踟蹰不前。
从情理上说,这些天岑宝琴和学尔的亲密他都看在眼里,岑宝琴的身体能恢复的这么快,学尔居功至伟,此时让她离开,未免有过河拆桥之意,着实不太地道。
但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去追究她的真实身份,那又与他的身份及长久以来坚持的正义相悖,然而话虽如此,要让他疾言厉色的赶她走,对他来说却也是一桩难事。
等到学尔的房内亮起昏黄的光线,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在外面站了这么久。
做人难啊,他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向来路返回。
第二日,胡飞兴以胡越的名义广发英雄贴,声称在近日发现了一桩大事,特邀请各路英雄豪杰到府中一叙,本来这种英雄大会,怎么说也要提前一个月派发请贴,但因事出紧急,又因为之前刘槐邀请的宴席还未过几天,有不少英雄还未散去,因而响应的人数倒是不少。
学尔几乎是本能的察觉到,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同一时间,子奚他们也知道了英雄贴的事。
思邪将书卷成筒状,轻敲着桌面,“你们怎么想?”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知愠言简意骇。
有君捏着下巴,双腿不安分的晃动,“这胡飞兴对刘槐恨得牙痒痒,此次这么大手笔,定然是有了什么发现。”他扭了下眉,“哎~刘槐无论做什么,胡飞兴都不满意,这武林魁首做着还真是没滋没味啊。”
子奚却想得更多,“有君,你去探一下胡飞兴。”
“我去?”有君眼珠一转,“怎么,有什么特殊的任务吗?”
“若我是胡飞兴,轻易不敢动刘槐,除非……”
知愠抬起头,“除非能一举动摇他的根本。”
“没错,”思邪摸着耳垂,“刘槐和他的几个徒弟几乎无可指摘,若是要拉他下水,恐怕要找其他人下手。”
“所以……”子奚屈指扣桌,“有什么值得他大作文章?”
几人目光相撞,异口同声道:“学尔!”
翠奴听到声音骤然从座位上坐起,左右四顾后发现学尔并没有出现,她便又把头垫在胳膊上,屈起指玩着桌上爬行的小虫。
子奚转向有君,“我需要你去确认。”
见其他人的视线纷纷望向自己,有君撇了下唇,“好吧,我这便去瞧瞧。”
不光是他们这么想,就连郁寒光都觉得胡飞兴这是图穷匕现,而且刘府向来没有什么秘密,施施昨日找上门来,今日胡飞兴就发了英雄贴?怎么看都像是一场请君入瓮的攻讦戏码。
他直接提剑杀到了学尔房中,呯的踹开了门,“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学尔正在埋头写字,笔下一顿,这张纸算是毁了,她一头雾水的望向他,“什么?”
“你可知胡飞兴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师父一生清白,绝不能因你被泼了脏水!”郁寒光尤有些愤愤不平。
学尔一听这话,瞬间回过味来,“你是说,他是想拿我做武器?”
“哼,算你聪明,”郁寒光眸光闪动,“所以你什么时候离开?”
学尔抿起唇,“你放心,我一定会择机离开。”
“来不及了,明日之前你必须得走。”他表情冷肃,难道她还要在这里当颗被人定时引爆的炸|弹吗?
“错,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提前走,”学尔眨了眨眼睛,“我若是提前走了,到时候爹,”察觉他异样的神情,她又改口,“刘大侠岂不是百口莫辩?”
“你倒是一堆理由,你若是在,岂不更是一块烫手山芋?”
“放心,”她弯起眼睛,“我不会让你们难做的,这些天来,我可有害过你们?”
的确是不曾,郁寒光勉强放下心来,深望了她一眼,“希望你记住自己的承诺。”
打发走了郁寒光,学尔坐回座位,高深莫测的双手交叉,撑起下巴思索了一会,然后摊开一张白纸,提起笔刷刷刷,画出了……一堆鬼画符。
没错,她就是在乱写乱画。
咳,这可是她学生时期的绝活,有利于她发散思维!
她虽是把话说的这么满,但其实根本就毫无思路嘛,哎,她好希望子奚把头寄给她。
好在当天晚上,她忽然听到头上有轻微的声响,丫鬟轻斥道:“哪里来的野猫!”
她却听到这声音居然有节奏,“啊~我有点渴了,”她望向丫鬟,“这壶里的凉了,你再帮我拿些热水来吧。”
丫鬟退下后,她朝上面吹了声哨,很快有另一道哨声回应,下一秒,有君从天而降。
她差点吓了一跳,“还真是你啊。”她紧张的望了眼窗外,“会不会被人发现?”
“发现不了!”有君指了指耳朵,“你当我耳朵是摆设啊,”他盘腿坐到桌上,“我刚刚去夜探了胡府。”
“胡府?”她拧起眉,“有什么发现吗?”
他眼睛灵动的转眸,“嘿,这话说的,要是没有发现,我也不会来找你了是不是。”
他手痒的从桌上拾起一枚青果咔嚓着塞进嘴里,“不过呢,恰好我们刚才也收到阁主的命令,搅乱武林的目标已经达成,阁主让你趁机撤离。”
“阁主?”她微微眯起眼睛,“他的消息好生灵通,据我所知,我们还没有把这个消息报给他吧?”
“阁主的确手眼通天。”他双臂撑桌,认真的望着她,“所以,不要跟他作对好不好?”
“有君,”她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对阁主不是想不想作对的问题,而是不能认同他啊。”
有君没有其他办法,遇到这件事上,他一向是和稀泥,此时他挠了挠头,“总之,胡飞兴已经决定一定要把刘槐拉到地底,子奚担心其他人会对你群起而攻之,我们明日都会混入其中,打算趁乱把你带走,你不必担心安全。”
“你们若是都在,那是再好不过了。”她笑嘻嘻的弯起眼睛,他的耳朵霎时一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雕扔给她,“接着!”
“咦,”她伸手接过,“这是什么?”
他朝她挥了挥手道别,“呿,不值钱的玩意。”转瞬消失无踪。
她低下头,望见雕的栩栩如生的娃娃人偶,忍不住伸指点了下人偶的脸,“蛮可爱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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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江湖人士虽然看不惯胡飞兴,但看在胡越的面子上,还是来了英雄大会。
来是来了,但他们也不报什么希望,只觉得八成又是胡飞兴在危言耸听。
胡飞兴当然知道这些人心底里对他就是存着不屑的态度,但他毫不在意,没过多久,正主刘槐一行人也到了胡府。
岑宝琴并没有出席,一是因为身边的人都没有提及今天这场宴席的重要性,二是因为她是官家小姐出身,在这种纯武林的场合总觉得格格不入,便也不想自找不痛快。
学尔跟在刘槐身后,双目逡巡,竟没有发现一个眼熟的身影,他们真的来了吗?
郁寒光敏锐的察觉到她视线乱飘,“你在看什么?”
“没有啊,”她连忙收回视线,“我向来喜欢看热闹,当然得饱饱眼福。”
“乡巴佬。”他吐槽了一句,她手痒的握拳,忍住!这是她师兄!
江湖儿女没有什么忌讳,全是男女同桌而食,三人落座,还没举筷,身边有一人已经风卷残云的吃空好几个盘,此时还他们面前的鸡腿舔了舔唇。
“……”她不动声色的鸡腿摆到对方面前,此人身量矮小,满脸的络腮须,只有一双眼睛单纯懵懂,此时正喜悦的望着她。
好了,她知道对方是谁了。
幸好胡飞兴在吃食上还算大方,在后面几乎是飞一样的上菜速度,学尔终于能吃上几筷菜。
酒足饭饱,胡飞兴拉着施施出现,向众人拱了拱手,“诸位,此次召开英雄大会,全是因为我有一事不得不昭告天下。”
“哦?”有一白眉老人捊了一把须,眼珠子滴遛遛转了一圈,“敢问所为何事?”
胡飞兴心中狂跳,陡然伸出食指指向刘槐,“诸位可知,身为武林魁首的刘槐,他的女儿来头可不小啊!”
“女儿?”“怎么回事?”各个英雄议论纷纷,整个会场顿时吵闹非凡。
胡飞兴闭眼清咳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后便睁开了眼睛,“诸位都知道,七星阁杀人如麻,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邪门歪道。”
“你如此说是何意?”一个女道士冷哼,“难道堂堂武林魁首,竟会和七星阁关系匪浅?”
“不错!”他冷笑道,“我今日正是要揭破刘槐的假面,他新认的女儿刘尔,正是七星阁中人!”
刘槐听到此话仍是八风不动,只是心中一叹。胡飞兴今日与他公然撕破脸面,这其中已经隐含了胡越的意思,中原武林再不是一块铁板,反而成了一盘散沙。
见刘槐面无惧色,胡飞兴好生不满的转向学尔,“刘尔,我说的可是实情?”
学尔笑着站起,“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也就诚实的告诉你,不错,我正是七星阁中人。”
“既然你死不承认,嗯?”胡飞兴骤然瞪向她,她居然承认了!
学尔向刘槐拱了拱手,“刘大侠高风亮节,小女子实在佩服,当日答应‘假扮’做他女儿,也不过是混口饭吃,如今被当众戳破,我这白饭自然是不能再吃了。”
“假扮?”
“不错,当时刘大侠爱妻思女心切,我正是瞅准此等良机,假作他的女儿打入名门正派的内部,怎么,不可以么?”
“哼,果真无耻!”名门正派们纷纷义愤,居然敢骗他们阵营的大佬!
胡飞兴顿时觉得有些不对,怎么短短几句就把刘槐摘了个清清楚楚,刘槐也从“帮凶”成了“受害者”?
嗨,想她在现代混了这么多年,当初那也是带着键盘各处征战的,带节奏的套路算是熟稔于心,一开口那可是妥妥的老阴阳了。
她笑着朝众人展开双臂,显示自己的无害,“你们也瞧见了,小女子弱不经风,身无一丝武功,若非必要,平日里连门都少出,我为何如此?”
她摇了摇头,“哎,实在是被刘大侠正气感染,我因此消极怠工啊!”
=_=又来了,白眉老人——有君摸了摸眉毛,这熟悉的睁眼说瞎话的场景,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众人更是一下子难以适应,等一下,这还是他们眼中那誓死不屈的反派吗?
“敢问诸位,我自进入刘府中,手上可曾染过一滴血,可曾干过一件坏事?”众人面面相觑,“扬州向来固若金汤,怎会让你得手!”
“不错,我进入刘府中便遵纪守法,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我想有了刘大侠的威慑,扬州恐怕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吧,然而我没想到啊,原来扬州居然也频发欺男霸女之事,真真让人唏嘘不已。”
胡飞兴哪还不知道她是在暗讽自己,当下涨红了脸,“你放屁!”
她笑了一声,朝他洒了一点药粉,他当场“砰”的放出一个又大又臭的屁来,顿时脸都绿了。
“咦~”她挥了挥手散味,“好臭啊,胡少侠,你说话当真有毒。”
一些看胡飞兴不爽的人纷纷憋笑,饶有兴致的看他吃瘪。
学尔继续道:“实不相瞒,诸位,我今日就把我的目标撂在这里,我来这里便是要把中原武林搅得四分五裂。”
“什么!魔教果真用心险恶!”“我们才不会让你得逞!”这些正派群情激愤,有几个差点要激动的一拥而上,忽然被人噗的一声定在原地,一书生模样的人展开扇子轻晃,“且听此人一言。”
她哈哈一笑,“但是你们瞧吧,你们现在这般,可曾需要我挑拨?害你们的人真的是我,还是你们当中的某些人……”她意有所指的望向胡飞兴,“膨胀的权利与欲望?”
此话一出,许多江湖人士陷入了沉思,擦,莫名觉得她说的话好有道理啊怎么破!
胡飞兴被她这么一刺,简直要气疯了,“妖言惑众!大家别听她的!”
此时也有人醒过神来,“对,大家别被她蛊惑!”
“蛊惑?”她眼眸望向众人,“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们心中自有判断。假若你们一定要屁股决定脑袋,我说的什么话都要反对,那我就得真心诚意的说一句了。”
“我强烈推荐胡飞兴做你们的正道魁首,即便他不是我们阵营,但只要有他领导,那名门正派的衰弱之日便指日可待,简直比安插了一个间谍还要方便省事。”她慎重其事的朝胡飞兴拱了拱手,“希望你接过我的棒子,继续搅乱中原武林!”
“可恶!”胡飞兴怒发冲冠,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杀了你!”
他出手成拳,砰的向她冲去,却有一人闪身而出,同样挥拳与他对撞,他一时直面对方的浩瀚真气,瞬间气血翻涌,忍不住后退三步,哇的吐出一口血。
他抬起眸,眼中闪过凶戾,“你是谁!”
那娇小身影一把拉下络腮胡,嘴上油乎乎的,正认真的望向他,“好弱。”
要知道上次翠奴尚可以和刘槐对上数十招,胡飞兴的水准在她看来自然是弱爆了。
他一时又要被气得吐血,其他人也看出门道,“此人是谁?”“好生厉害的姑娘!”
学尔笑眯眯的向刘槐拱手,“我的同伴来接我了,刘大侠,咱们后会无期!”
刘槐放在案上的手握成拳,却迫于身份,一句话也不能说,以免引人口舌。郁寒光眼神复杂的望向她,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们分别。
“走了吗?”翠奴顺手提起一个酒壶,这果酒味道不错,她想要路上喝。
“竟也是七星阁人?”江湖人顿时肃穆,纷纷人人自危的抽出刀剑,“我们的地盘哪容得你们说走就走!”
场面一时变得极为混乱,有不少人冲向学尔和翠奴,随之刀剑锃锃作响,一白眉老人足下鬼魅,一把带走了学尔,翠奴随之靠蛮力从里面破出了一道口,但打斗却没有停止。
“所以,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啊?”女道士——思邪甩动着拂尘,一脸的无语。
“中原武林颓势已成,刘槐独木难支了。”书生打扮的子奚摇了摇扇子,“总之,我们先走吧。”
知愠冷眸望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学尔有一种正反派颠倒的错觉,等等,这种做反派不用顾忌别人眼光的生活,居然出乎意料的蛮爽啊!
这些人打到后面才觉得不对,“七星阁的人呢?”“不是在我们剑下吗?”“屁咧!”
等停了手,他们几乎个个都挂了彩,郁寒光心累的想,靠,还真被他们说对了!这些正派的人为什么个个看起来还不如人家反派?
刘槐一直静默的望向胡越,直到闹剧结束才上前拱手,“胡前辈,此时正是需要我们通力合作之际,你也看到了,倘若我们各自为政,中原武林危矣。”
本来闭着眼不看的胡越睁开了一只眼睛,“刘槐,我,只有一个儿子了,”他望向胡飞兴,“只要他能过得好,我便心满意足。”
刘槐心中一叹,知道此事再无谈论的可能。
然而他们回到家中,刘槐才想到他还有一关要过。
岑宝琴万不曾想,就这么出了一趟门的工夫,刘槐居然把女儿又给弄没了。
刘槐老老实实的认错,“我原是想让她假扮一段时间,等你身体好了再说与你实情。”
岑宝琴气得拿起手边的花瓶就往他的方向砸,他连忙接住求饶,“夫人,夫人!我不该瞒着你,但她是七星阁的人,我们留她不得啊!”
“好你个刘槐,你知道什么!”岑宝琴的脸都气得涨红,她咬牙切齿,“她就是我们的女儿!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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