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混在凡间那会儿,曾亲眼见过陆疏也认贼。
那天风和日丽,本君与陆疏也高楼对饮,酒正酣时,正想感慨些什么,却见陆疏也忽的不动了。
出于好奇,本君便也顺着陆疏也的目光往下看,见许多百姓起着哄围成一个圈,圈里站了两个人。
一个满脸横肉的苟员外,一个面相憨厚的李杂役。
李杂役是外地人,平日就在苟员外家做工。两人签了六个月的短工契,至那日为止,李杂役共做工五个月零二十天,一大早便想告假回家。
据说是家中的老娘病重,不得已才如此。
为了回家,李杂役还承诺不要第六个月的工钱,当他白做二十天,奈何苟员外不允。苟员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说做六个月就得做六个月,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六个月,李杂役若想告假,可以,六个月工钱全免。
想是这苟员外平日没少缺德,所以很不得民心,话音甫落,周遭嘘声一片。甚至有个胆子大的,当即冲苟员外吹起口哨:“我说苟二爷,您上月卖假药赚了不下一千两吧,好意思缺这点工钱么?”
苟员外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气急败坏地咆哮:“反正他不能走!我夫人丢了一包金银首饰,他现在这么急着走,指不定就是他偷的!”
吹口哨的又一笑:“嗤!谁不知道您苟二爷怕老婆又爱藏私房钱,别是您自己偷的吧!人家李大可是顶天立地的一条汉子,咋会因为几根包金的假货,颠颠去钻你家那个肥婆的卧房!”
一语激起千层浪,苟员外拼着满身肥肉,恶狗一般扑上去,与那吹口哨的小厮撕扯着扭打起来,场面一时很不可描述。
陆疏也看的津津有味。本君的口味没有这么重,看了一会便转回头来,继续喝酒。
等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陆疏也还是没动,本君终于沉不住气了。“疏也,那抠门员外究竟有什么好看?”
陆疏也没反应。
本君以为他看的入迷,索性再问一遍。陆疏也这才伸手一指,缓缓道:“苟员外没什么好看,李小贼有趣。”
本君哑然。
陆疏也笑一笑,继续道:“苟员外惯会倒打一耙,只不过,这回让他瞎猫碰见死耗子了。”
本君道:“从何得知?”
陆疏也眯眼:“李杂役看似老实,却时常以眼尾余光偷瞄别人衣袖,脚步飘忽,拇指,食指与中指较常人灵活不少,是个惯犯。”顿了顿,低头满上一杯酒:“再者,瞧见他裤腿上那块补丁没有?边缘缝的可是银线,苟夫人最爱用银线,依我看,这李杂役偷的不止有金银首饰,还有人。”
本君这会儿也起了兴致:“即是这样——一个坏员外,一个惯偷,说到底都不算什么好东西,你打算帮谁?”
陆疏也一本正经地摇头:“谁也不帮。”
本君道:“那你废这功夫做什么。”
陆疏也沉默片刻,用感慨天气不错的平淡语气道:“李杂役的指甲里有污泥,鞋底也不干净,袖口还沾一些草屑,以他的脚力,趁夜里出个城不在话下。所以我在想……过会儿该去城外的小树林碰碰运气,没准能发笔横财。”
陆疏也说这话的时候,神色特别的义正言辞。
也是从那时起,本君彻底的将陆疏也认作一路人,而非一个恪守规矩的小道士。
所以说,陆疏也聪明的时候,看似经常扳着一张神游天外的脸发呆,实则已在心中,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琢磨过好几回了。
同样是瞧着慢半拍,聪明时的慢与呆时的慢,那可不是一个慢法。
况且,若本君没记错,方才陆疏也起身那会儿,动作很慢,模样也有点楞。换句话讲——本君绝不信他没想到解药这一层。
想到却顾左右而言他,陆疏也如今是个什么心思,本君猜不到。就如三百年前的忽然反悔一般,本君实在摸不透。
陆疏也是仙界炼丹研药头一号,他不帮忙,没人能捋平他使的绊子。事已至此,本君和司命大眼瞪小眼,余下一个白笙幸灾乐祸。老半天过后,玉清宫的门轻轻响了三下。
本君眼前一亮,急忙忙地喊道:“进来!”
于是,一个战战兢兢的天兵跌进屋中,跪拜道:“帝君,紫薇仙君闯过南天门,一路飞到凡间去了,现已……现已不知所踪。”
……啥?
本君在司命倒抽冷气的声音中掏耳朵,面无表情地道:“你再说一遍。”
天兵把头埋的更低,颤声道:“回帝君的话,紫薇仙君跑到凡间去了。”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心情复杂地将天兵赶出门去,本君被迫把主意打到白笙身上,拉着他的手亲切道:“弟弟,你会解毒吗?”
白笙抽出手,眼神闪烁:“别找我,除非你活腻了,我连人参和萝卜都分不清。”话锋一转,神色陡然凌厉:“等会,小爷不是你弟弟!”
本君咂咂嘴。白笙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有脾气不好。
白笙靠不住,本君又转头看司命。司命在本君饱含期待地注视下,硬着头皮道:“倒是可以试一试……”
果然是万能的司命!本君忙道:“需要什么,尽管在本君这里拿。”
司命干笑道:“帝君您冷静点,劝您别抱太大希望,别用这种看战雷剑的狂热眼神看我。您这样,我压力很大。”
本君道:“你只管放手去做。”
司命踌躇着点头:“既然如此,您给我半个月时间,成功与否不敢保证,但一定有点效果。”往上挽起袖子,摩拳擦掌:“您且安心养伤,半个月之后,我大概能把解药琢磨出来。”
居然要半个月那么久。
众所周知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若本君真的闷在玉清宫中等司命半个月,只怕黄花菜早凉了。
本君负着手踱几步,道:“你慢慢研究,本君要去凡间走一遭。”
司命瞪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帝君,还请您三思!”也是,小黄本林林总总记了十来页了,以他的脑子,估计早把本君和陆疏也之间的那点烂事摸到八.九不离十了。
本君叹气,这回却是真的被司命冤枉了。“你是否以为,本君是为寻紫薇仙君才要下凡?”
司命耿直地挑眉:“难道不是?”
本君道:“糊涂。虽说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为他,但更要紧的是——本君必须查清当年的真相。”
司命转头看白笙,白笙再转头看本君,两仙齐齐地咦了一声。
本君磨牙:“倒很想看看,这个胆敢冒用本君名讳行凶的混球,究竟是谁。”
虽说是三百年前的事,但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不用愁。若真是哪个和本君结过仇的大能,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他顶着本君的脸做下多少缺德事了。
如这等败坏本君名声的祸害,还是不要放他四处胡闹的好。再有,本君对陆家的事也很好奇。
司命道:“可是……您的法力……”
本君一把扯住白笙的衣袖:“给他报仇,他总得护着本君吧。”
司命嘴角一抽:“那么……仙界……”
本君用空着的那只手拍司命肩膀:“对外说本君闭关,不许任何人打扰。余下的事情,你能处理就处理,处理不了的就等本君回来再说。”
司命依旧很犹豫:“如果……有人坚持要见您……”
这倒是个麻烦。
本君沉吟片刻,大袖一挥:“传令下去,就说本君为紫薇仙君真情所感,即日起,废除不许仙人动情思凡的禁令,让他们可劲折腾去吧。”
年轻人贪玩,最好都忙着谈恋爱去,司命也能落个清净。
……唔,不对,有绿水在,约莫是清净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