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和白笙被分到了东元皇宫中最北面的一个院子住,极僻静,除去耗子之外没别的活物,对此,本君和白笙都很满意。
白笙依旧对他大哥肩膀上那朵紫薇花耿耿于怀,一路上都斜着眼睛看本君。尽管本君已经和他解释过很多遍,那花儿仅仅是本君打在陆疏也体内的一道仙气,定位用的。
说起那道仙气,唉,若非本君如今失了法术,找个人罢了,又何至于这么麻烦?更别说他陆疏也身上还带着本君的一点仙元,本君便是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他在哪啊。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本君被白笙用看禽兽的眼神看着,脸皮很有些烫,所以没忍住把茶杯往桌案上一摔,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是,本君是禽兽了些,可也架不住你大哥眼瞎,你还别不信,当年可是你大哥先来招惹本君的!”
白笙十分震惊:“真的么?”
本君沉稳点头。
白笙斜眼:“我不信。”
本君:“……”
苍天!这什么世道!本君难得肯对外说几句真话,这小崽子他居然还不信!
本君自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正要开口再辩,忽听门外一声通传——那试药的死囚带着本君方才随口向元戮要的一大把人参鹿茸到了。
治病总得有个治病的样子,一点药材也不用,难免惹人生疑。
本君和白笙对视一眼,颇默契地齐齐住口,跑到门口去接病人。
试药的死囚已经被收拾干净换了衣裳,长相眉清目秀的,若非手腕子上还拴着锁链,看起来倒更像个年纪轻轻的小侍卫。
唔,若本君没记错,方才带路的那个小太监,似乎喊过这个死囚小六。
名字倒挺好记。
送走小太监,本君立马从一棵松树变成一颗软骨头的芦苇,随意往后面一歪,看着白笙将那些极珍贵的药材掺在一块,煞有介事碾成粉,用布条给小六把右手包扎了,完事再给他度一道仙气,整个操作过程都十分流畅,处处透漏着“我不懂医术但我是神医”的气势。
本君扶额:“你一次给他度少些,否则容易好得太快,不真实。”
小六坐在椅子上看的直楞:“大夫,我也曾学过一些医术,您这用药……”
瞎,哪里有什么用药?白笙还能记着给你抹点药做做样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本君又呆坐了片刻,余光瞧见小六的神色越来越古怪,及时接话道:“偏方么,总得有点过人的地方,再说你们两个谁是大夫?你这手现在是不是不疼了?”
小六又愣了一下,诚恳点头:“方才没注意,经您这么一提才发觉不疼了,神医果真手段高明,到底还是我班门弄斧了。”
好孩子,真的很上道。
本君高深莫测地一笑:“我这徒儿可厉害呐,这两天你安心养伤便是,其余的都不必再多想。”
小六顿时喜上眉梢:“听神医的意思,我这只受过枯骨生花刑罚的手,竟能完全恢复如初?我,我还以为能动便是奇迹了……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小六谢恩的声音太洪亮,本君正在倒水的手一抖,转头看他:“哦,你自己心里都没谱,就敢主动跑出来挨那个枯什么骨什么……”
小六垂眼道:“枯骨生花。顾名思义,是将犯人的手埋在雪地里冻僵,再用小刀将其上血肉生剐下来,期间,受刑人一定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手变成白骨。陛下说,行此刑时有许多血珠沿小刀滴在雪里,点点殷红十分好看,就像冬天里盛放的红梅,所以才给此刑取了这么个枯骨生花的名字。”
本君咂了咂嘴,被这血淋淋的名字刺激的哆嗦了一下,开始考虑要不要在破军星复位后,把他直接丢给乐当归。
枯骨生花?本君看他像个狗尾巴花,破军星这小崽子真是尊大佛,我仙界庙小,恐怕装他不下。
本君还在琢磨,身旁小六继续道:“神医有所不知,我家主人犯的罪很重,我今天站出来试药,不论结果成不成,我总还能有条生路,但我若是不站出来,三日后一定会死。”顿了顿:“还有……陛下虽然没明说,但如果二位最后没能把我治好,就也得和我受一样的刑。”
本君:“……”
行,破军星好样的,本君这回真的记住他了。
一晃过去两三个时辰,本君对凡间的事情一向兴趣不大,勉强打着精神又聊了一会,天黑前便放小六去偏房休息了。小六前脚刚走,白笙后脚便起身和本君告辞,俨然片刻也不愿意跟本君多呆。
白笙走的很坚决,本君对他这种差别对待十分疑惑,没忍住开口询问:“白笙啊,若是论品级地位,本君可比那人间皇帝高多了,怎么你对着人间皇帝都能礼数周全,对着本君就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白笙听了,一只脚踩在屋里,一只脚踏在屋外,背着双手想了想:“大约是因为他的脸皮一边一张,长得比较匀称。”
……唔,原来是这样。本君点头,手里热茶刚灌下半口,忽然后知后觉地悟出一丝不对味来。
干!白笙丫个小兔崽子!他这是拐着弯骂本君一边二皮脸,一边不要脸!
本君怒的连气都喘不匀,再抬头看,白笙早就撒丫子跑没影了。
夜色渐深时,月上柳梢头,忽然风静树止,万物皆如被冻住一般,就连本君手中的白瓷杯,都跟着薄薄的起了一层冷霜。
紧接着飘进来一股清淡的花香。
本君吸吸鼻子,大喜,一时顾不上反应,攥着杯子便冲进院中,片刻也不敢耽误。
是紫薇花香。
“疏也!”本君急得眼红,在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院子里来回转圈,连声喊道:“疏也!你终于愿意见本君了是么?本君就在这里,你心中有什么委屈,或是你有什么话想说,心平气和的坐下与本君谈不好么?你我既然心意相通,又何至于此!”
老半天没什么动静。
就在本君怀疑自己是出现幻觉,将要放弃时,身前一丈处忽然显出个虚虚的背影。
陆疏也依旧穿着他在仙界时惯穿的那件紫袍,不肯正脸面对本君。
“礼……不,帝君。”陆疏也道:“那日骤然恢复记忆,心神激荡,所以走得太匆忙了些,没留神带走了你的战雷剑,现下我来将它还给你。另外司命做不出解药,那符水乃是用上古秘法酿制,解药只能出在制水人身上,我研究数日,现在终于做成了一颗,便也一并带给你了。”
呸,什么剑啊药的,本君此刻想听的压根就不是这些!
但陆疏也不管本君怎么想,只是继续说:“以后每隔七日,我就会来给你送一颗药,等你吃够七颗药之后,身上的咒术便会解开了。”
嗤,谁稀罕什么解药?
本君将牙关咬得死紧,想要上前抓住他,一抬手,却只堪堪抓了道虚影。
风来树又动,一时间天旋地转。本君自木板床上满头大汗的醒来,喝剩下的半杯茶水还搁在不远处的小桌子上,早就冰凉了。
居然是入梦。
陆疏也宁愿用法术入本君的梦,也不愿意和本君见面。他……他心中分明也是在意本君的,究竟为何要躲?
右手忽然摁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本君下意识低头,见战雷剑正安安静静的被放在本君身侧,另外还有一个淡紫色的小瓷瓶,一张字条。
“分则各自安好,合则在劫难逃,搜查令势必会引得人心惶惶,非上仙所为,不必再寻。”
“分……则各自安好……”本君几乎是在牙缝里把这几个小字挤出来的,纸条早在手中揉成一团。屋外,白笙披着外袍气冲冲赶来,一拳砸在门框上:“你大晚上鬼吼鬼叫什么,到底还让不让别人睡……”话说到一半,眼睛余光瞄到本君床上的战雷剑,当下顿住。
白笙拢一拢衣领,皱眉道:“方才……”
“不错。”本君颇惆怅地耷拉下眼皮,叹气:“方才你大哥来过了,只是……他依旧不肯听本君的话,在此处多留片刻。”
安好?陆疏也,你将本君想的也太无情了些,当年那姻缘卦还是你亲自开的,你我三百多年的孽缘是早就定下了的,没有你,本君可安好不了!
大约是本君此刻的脸色很不好看,白笙难得没有咋呼,而是轻手轻脚地挨到本君身旁坐了,有些好奇地把玩起战雷剑。本君忙着伤神,便也没有阻止他。
小瓷瓶中的药丸浑圆鲜红,闻着有淡淡的苦涩味道,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本君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张口把它给吃下去了。
吃了药之后,本君转头对白笙道:“七日后,你大哥还会再来,你若真想尽快查清楚当年的事情,想法子帮本君留住他。”
“那……”白笙使劲拔了一下战雷剑,没有成功,模样有些泄气:“东元皇帝那边……”
“一切照旧。你若是留不住他,也有那道圣旨逼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