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三日,本君过得浑浑噩噩,度日如年,直到小六的右手如预想那般生出肉芽,手指尖有了那么点成型的皮肤,元戮按照约定将圣旨发下去,本君心中的一颗大石头才算落地。
落地后才记起来,之前,破军星是被本君从往生门扔下去的,压根没走地府这套程序,所以元戮现在就只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没有仙骨,很难过完这一世便复位,甚至往后能否再做仙都说不定。退一万步讲,就算元戮福缘深厚,几辈子活下来,真的给他有机会重新位列了仙班,那也是个从头到脚都很新的新神仙了,完全不必忧心他会记恨本君。
想通这层之后,再看小六讲那什么劳什子的枯骨生花,也就没有很刺耳了。
因为甭管元戮性子多暴虐,他都枯不着本君。
话说回来,本君身为仙界之主,理论上的确要为六界多谋福祉,不该怂恿人界的一国皇帝乱发这种莫须有的搜查令,但陆疏也到底低估了本君在寻他这件事情上的执拗程度,认为只要稍加劝诫,本君便会听话放弃。
但这怎么可能?
本君已经活得太久了,那些成千上万年的红尘翻滚,几乎快把本君从一个满腔热血的初生牛犊磨成一块冷冰冰的硬石头,直到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尝不到一点真实活着的滋味。
也是在这成千上万年的打磨中,只有陆疏也,也只有他,曾带着滚烫无比的温度骤然出现在本君眼前,就像一块巨石从高处落下,砰的一声,搅乱了本君早已死寂许久的心海,让本君意识到自己的热血难凉。
圣旨发下去的第四日晚上,陆疏也依照承诺来给本君送药,白笙没能留住他,他也没能说服本君放弃。也是在当天晚上,元戮差人传本君和白笙去偏殿见他,说是有要事。
本君想着,这恐怕是要步入正题了。
行至偏殿,发现元戮早已屏退了一干伺候仆从,正在上首等我们来。
偏殿中有个绿檀木的书柜,书柜左数第三格,上数第二格里有个红丝砚台,红丝砚台不出所料的是个机关。元戮起身转一转砚台,于是在轰隆隆的一阵响声中,书柜分为两半,面前现出一条窄窄的小道来,直通地下。
元戮道:“二位神医,跟朕这边走。”
本君挑了挑眉,立刻跟上。白笙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也跟上了。
这是条仅能容一人走过的通道,因为里面太窄太矮,无法点明火照亮,所以在墙壁之中镶嵌着许多夜明珠。这些珠子又都亮的飘飘忽忽,映着人脸色惨绿,将这条窄窄的小道照得仿佛通往阴曹地府。
拐着弯下了二三十个台阶之后,前方忽的出现一扇石门,石门正中间有一道圆环状的凹痕,大小正好和元戮腰间挂的白玉坠子对上。
本君心下了然。想必这石门后面关的,便是那位需要诊治的病人了。
一路上,白笙都紧跟在本君身旁,直到石门完全打开,这孩子在看清石门内的布置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倒不是说那石门后的东西有多可怕,正相反,三丈见方的一个小屋,地上铺着柔软的虎皮毯子,桌子床铺一应俱全,并且都是些上品。一切都显得很温馨,只有四面墙壁上挂着的两三排刑具挺扎眼,最扎眼的,是墙角那边还不声不响的蜷着个人。
披头散发,形销骨立,憔悴的仿佛只在骨架子上抻了张薄薄的人皮,打眼望去看不出死活。
许是被我们进来的声音惊动到了,那人稍一仰头,从稻草似的头发里露出小半张脸。他这一仰头不要紧,本君霎时被他吓了个瞳孔地震。
“天天天……”机将……
余下俩字没敢往外说,因为元戮已经在转头往本君这边看了。
元戮眯眼,朝墙角那边一努嘴:“认识?”
本君心说当然认识了,能不认识么?化成灰都得认识啊。只是……天机将这一世作为北宋的将领,战败之后,不是早就应该被杀死了么?
“看来是认识了。”本君没搭话,元戮便当本君是默认,说着话上前用脚尖踢了踢蜷着的人:“上官修,袖子挽起来。”发号施令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和本君解释:“问斩那个是假的。此人屠我东元十万兵士,如果叫他死的太快,就太便宜了……二位神医,有劳。”
本君:“……客气了。”我的个老天爷唉,他可别再用这么心平气和的语气讲这么耸人听闻的机密了行么?听着跟治完伤就得被灭口似的。
本君叹声气,指挥白笙蹲下去看伤,又顺道在心中表达了一下对司命工作能力的欣赏与钦佩。
“安心。”像是猜到本君心中所想,元戮接着道:“只要你们别把这里的事往外说,朕保你们能生龙活虎的离开国都。”顿了顿:“不过话说回来,“上官修”的脑袋这会还在城门口挂着,估计就算你们往外说,也没人会信。”
……好罢,除去本君和白笙是神仙,不怕杀这一条之外,其余什么都被他想到了。
头次看伤用的时间不多,没一会,本君和白笙就被放回来了。回程路上,白笙没忍住,压低了声音和本君咬耳朵:“地牢里那个,也是你之前扔下来历劫的神仙?”
“唔。”本君想了想,点头之后再摇头:“其实准确来讲……他们这种情况不能算历劫。”
白笙道:“怎么说?”
“历劫么。”本君思衬片刻,耐心解释道:“多半都是神仙们为了某些目的自愿下凡,从地府走,折腾几世后再回来复位,但像破军星和天机将这样的罪仙,他们都得从往生门走,往生门你还记着罢?来回一趟,前尘尽忘,日后甭管做人做魔,都和以前再没什么关系了。”
白笙哦了一声,又问:“那么……神仙们下凡之后的命数……”
“下凡的缘由不同,划定命数的方法也不同。”本君耐着性子继续道:“罪仙们都是被打下去的,他们的生平遭遇都归司命管。至于那些单纯下凡去体验生活的神仙么,他们的际遇就会有些不可捉摸了。”
话音刚落,白笙看本君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这样说来,方才牢里那两个……他们……呃……他们两个做那事儿,也是司命仙预先写好了的?你授意的?”
何事?剔骨剜肉么?本君立刻便摇头:“本君事务繁忙,压根没空挨个理会这些被扔下来的神仙们,最多也就是叮嘱司命一个大方向。譬如这两个断袖的,本君当初只说要把他们分开,免得他们成天在本君面前你侬我侬,本君看见就心烦。”
“所以司命对本君说,东元的皇帝与北宋的将军,乃是死敌。”司命当初和本君说起这话时,真是满脸的得意,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死敌个屁!”白笙看本君的目光有些微闪烁,开口支支吾吾:“我方才……方才发现那个叫上官修的身后似乎有伤,他俩分明就是那种……那种关系。”
本君彻底震惊了。
“怎么?东元和北宋都打成这样了?他们俩个居然还能搞到一块去?”
“别人家谈恋爱,打成这样都不耽搁上.床,凭什么本君如履薄冰三百载,居然可怜到连你大哥的小手都摸不着?”
“唉,别瞪别瞪,本君随口说着玩的,你瞧前面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