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的谢酒,本君吃得战战兢兢,生怕元戮一个天赋异禀回忆起前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抽刀送本君去地府一日游。
但本君终究还是多想了。
元戮并未喊第三个人作陪,两个人,一张小方桌,共同顶着天边泛起的大片鱼肚白,将这顿酒吃得颇为寂寥。
白笙刚开始还肯耐下性子在本君身旁陪着,时候一久,便因为挨不住寂寞飘回去了。
元戮当着本君的面,一言不发喝下半壶酒,而后感慨道:“这酒么,就得留在清晨喝,清晨喝酒能提神醒脑,夜里再喝酒,便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本君没敢乱接话,心想,可能之前别人听本君说话也是这么个感觉,句句都是催命一般,说了老半天,老半天都说不到重点。
看来元戮这个东元皇帝做的,也并不是很快乐。
本君拿余光瞥着元戮那道紧缩的眉头,想到仙界如今已经放开了不能“授受不亲”的禁令,再想到元戮当初被扔下来的原因,再再经冷风一吹,本君这心里头便隐约浮现出了几分愧疚。
心里有了愧疚之后,便不怎么再好意思光明正大做一些有害东元国运的事情了。
本君暗暗自省了一番,抬手与元戮碰杯,诚恳道:“这次的搜查令,真是多谢陛下体谅。”
“小事。”哪知元戮只是摆摆手,很不以为意:“正好朕最近在搜捕一个谋逆的头目,追一个也是追,找两个也是找,不过就是多添个人名的事儿,帮你只能算顺手,朕又不傻。”
本君哑然:“谋逆?”
“哦,神医院里不是还住着小六么,他没和你说?”元戮笑道:“他原本是这京城守卫军中的副将,谋逆那个是他顶头上司。说起他那个上司罢,武艺不精,跑的还很快,其实朕老早就想把人换掉了,正巧赶上前几日,密探在那家伙的府中搜出一车兵器,无奈那人跑的太快,密探没逮着主犯,只好抓小六来顶包。”
咿,还真没细说!
“小六是个能干的,朕之前就想提拔他来着,结果还没等朕把旨拟出来,他就落了狱。之后的事你也看见了,他人都在死牢里了,还能想着为自己谋出一条生路,主动跑出来受刑试药,这说明什么?”元戮举杯和本君碰了一下。“这说明他有勇有谋,还很聪明,朕真的没有看错人,怎么样,朕是不是很英明?”
一席话,听得本君十分唏嘘。
之前当元戮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是暴君,没想这位脑子也挺好使。
看来不必愧疚了。
酒过三巡,元戮面上已然有了些醺意,但是本君依旧头脑清明,一直把传说中的上等烈酒当凉白开喝。
凡间的五谷杂粮终究不纯净,酿了酒也淡的没味。
又是一阵推杯换盏,直到两坛酒都见了底,元戮才终于说出一句本君想听的话。
元戮道:“神医,你那小师侄不是普通人罢。”
当然不是,陆疏也既不普通也不是人。本君在心中自豪的想着,颔首道:“他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元戮再笑,手里竹筷敲了敲碗:“你和你那徒儿,也都不是普通人罢。”
本君淡定倒酒,假装没听见。
“朕昨晚把你们用过的药渣拿去太医院,让太医们连夜验了,搭配得毫无道理。”顿了顿。“怎么,居然连装都不肯好好装一下么?”
元戮摇摇头:“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一直是你徒儿在干活,可是朕却能看出来,你才是那个说话算数的,神医啊,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本君亦摇头,既然已经验过药渣了,这声刻意读重了的神医听着就很讽刺。
“昨天夜里有人来报,说是在城东边见到你那个小师侄和逆贼头目坐在一个小屋里,通报的怕人跑了,还特意留心找了个机灵的小伙计盯着,可是等朕派兵过去捉时,你猜怎么着?”元戮一拍手,像是见到什么有趣玩意似的:“那小屋里根本就没人。”
“有脚印,烛芯儿是刚剪的,椅子上是温的,茶水是热的,屋内也没什么机关暗道,这种情况下,盯梢的小伙计竟还敢拍胸脯保证他们不曾离开过。”
“神医啊,你说他们能到哪里去?”
能到哪里去?本君摸了摸鼻尖,心说可能也就是在屋里隐了个身。
元戮得不到想要的答复,仍然不肯罢休:“恕朕多嘴问一句,你那小师侄和朕的这位“前守军主帅”,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好问题,本君也真的很想知道。
说老实话,元戮这会的形象语气挺不怒自威,换别人可能早就被吓破了胆,但本君见过他曾经的落魄样,所以对他此时的咄咄逼人并不太感冒。
“陛下多虑了,大约也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本君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狂喜,表情诚恳的不能再诚恳:“只要陛下把那个小屋的位置告诉我,我便一定能替陛下问清楚。”
那小屋大约就是那个逃犯的藏身之处了,陆疏也既然与那逃犯凑到了一起,并且关系看着还很不错,那么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一定会再光顾那间小屋。届时,只要抓了逃犯,假意要杀,这样一来,依照陆疏也的性子,决计不会不顾凡人死活。
“位置有些难找,朕过会派人带你过去。”元戮颇意味深长地看了本君一眼,缓缓道:“只是,朕尚有一事不明。”
本君抬眼:“何事?”
元戮搓了搓手,原形毕露:“你与你那个小师侄又是什么关系?”
本君:“……”
破军星下凡之后,怎会变得如此八卦!
“不说实话,朕可不告诉你那地方在哪。”
“好罢,好罢。”本君叹了口气,表示怕了:“也就是……唔,也就是类似陛下和那个北宋将军之间的关系。”
元戮一脸的果然如此:“神医家里也是强扭的瓜?”
什么叫强扭的瓜?本君对此嗤之以鼻,忙辩驳道:“陛下误会了,我与我那小师侄是两情相悦,只是这其中多了一些误会,不算强扭。倒是陛下您……唉,我真得劝您一句,您如果是真心喜欢人家,就别把手下得太重,毕竟您与他之间隔着层国仇家恨,想谈情,还得循序渐进,若是现在下手下重了,您以后会很容易悔不当初。”
“且慢。”元戮忽然打断本君。奇怪道:“什么国仇家恨?”
本君亦奇怪道:“东元和北宋都打成这样了,还不算国仇?”
元戮咬牙切齿:“……谁说上官修是北宋人了?”
本君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北宋的将军,不是北宋人还能是什么人?”
元戮叹气,眼里明显带着惆怅:“他是东元人。”
咿,司命这次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罢,抛下这些暂且不谈。”元戮倒干净最后两杯酒,将余下的秘密重新咽回肚中,带笑望着肚中同样有很多秘密的本君,遥遥举杯,点到为止:“吃完这杯酒,朕就派人带你到城东去。神医,朕暂且不问你从哪里来,也不问你进京目的是什么,单在扭瓜这件事上,祝咱们都能心想事成。”
元戮这样说,便是姑且与本君和解,不再过多询问的意思。
“心想事成确实不错。”本君借着元戮这句吉言一饮而尽,无奈地叹气,再次开口解释道:“可是陛下,我家这个是两情相悦,真的不算扭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