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淇澳最先捧场,昨晚上卓无肃吃了闭门羹,现在又是他被大娘瞪,他看向顾义,挑了挑眉,意思再明显不过。
顾义轻咳一声,朝客栈大门走去。原本只是绕道而行的行人瞬间做鸟兽散。
回眸与远处的二人对视,顾义眸中略显无奈。转身抬手敲门,手才抬起,一旁就传来了一小孩的声音。
“别进去!”
寻声看去,就见来人是先前淇澳拦着,没让包子铺老板打的小乞儿。
顾义问:“为何?”
“就是不能进去。”
小乞儿不说原因,也不与顾义对视,低着头看着脚下,似乎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
淇澳走了过来,蹲下身子看着他,视线与他齐平,“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听到他的声音,小乞儿抬眸看向他,黑曜石般乌黑明亮的眼睛似盛满星光,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因为,会死人呀。”
一个小孩,在谈及会死人之事时,面上带着笑,着实让淇澳惊了下。但不过须臾,他又调整了过来,如同邻家大哥哥般亲和,连距他最近的小孩也没发现他一瞬间的异常。
“为什么会死人呢?你偷偷告诉哥哥,是因为声音吗?”
“嗯!”小乞儿凑到淇澳耳边,轻声道,“他们都不敢发出声音。”
小乞儿声音中带着淡淡不屑,似在瞧不起那些害怕之人。
在小乞儿身上,卓无肃感到了一丝熟悉,他问道:“你敢吗?”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在小乞儿身上漫不经心的瞥过。
小乞儿直勾勾的盯着他,“我当然敢。”
卓无肃不信,“真的?”
敢或不敢,皆是小乞儿一人所言,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卓无肃的怀疑□□裸的挂在脸上,就差直说小乞儿是在骗他们。他这般姿态,成功让小孩炸了毛。
小乞儿好看的眸子中闪着怒火,他是看在红衣小哥哥的面子上才提醒他们,不领情就算了,还嘲讽怀疑他。
“当然是真的,姐姐又不对小孩动手,我为何不敢!”
小乞儿气冲冲的吼出这句话,话音一落,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抿紧了嘴巴,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跑。
“跟上?”淇澳手搭在顾义肩上,对着卓无肃咧嘴一笑,打趣道,“小卓,想不到你还会欺负小孩,这些年来没见你欺负过人啊。”
卓无肃懒得理会他,“走吧。”
淇澳转头看向顾义,“小义,你看他。”
“.......”
顾义拍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跟上卓无肃。
淇澳撇撇嘴,跟上。
.
小乞儿拐过街角,脚步慢了下来,脸上满是懊恼,他、他怎么就说出来了。
爷爷叮嘱过他,让他不要在外人面前说的。
慢吞吞地走着,不久就回了家。
被他称为家的地方,是一个小破屋,屋子破旧,屋顶还破了好几个洞,常常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简单的几乎不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住着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人。
这,就是他的家。
小乞儿站在门前深吸了口气,才踏了进去。
“你去提醒他们了?”
苍老却慈祥的嗓音自破屋内传来,话音一落,又接连传来几声咳嗽。
小乞儿不再纠结,忙跑进去倒了碗水,送到他嘴边喂他喝下,小手轻拍老者干瘦的后背帮他顺气。
“嗯,包子铺王大哥打我,是他们拦着。”
“该打,”老者喘着气,“以后不许这样了。”
小乞儿放下碗,没回话,就在老者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开口道:“我想你一直陪着我。”
爷爷身体愈来愈差,接连几日只喝了些水,未进食。前段日子,爷爷还说肉包好吃,一口气吃了一个半,可今日早间他带回来的包子,爷爷却未动。
接连几天没进食,小乞儿能感觉到,爷爷的身体又虚弱了不少。
老者笑了笑,从胸腔了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像不堪重负的破旧鼓风机。
“我这把老骨头,能多陪小宝一日,都是偷来的福分。”
老者躺在床上,一张仅是在干秸秆上铺了层布的床上。他身子干瘦,皮肤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满是沟壑的皮挂在骨架上。
“那你把包子吃了。”
小乞儿拿着包子送到他嘴边,眸中满是希冀。吃了东西,爷爷身体就会变好,就能陪着他很久。
包子的油腻味钻入鼻子,老者胃中翻涌,一股酸水冒了起来,恶心感袭上喉头。
老者笑着点了点头,咬了一口,吞了下去,“好吃。”
小乞儿眼中满是笑意,“爷爷再吃一口,吃了身体就会好,就能变得强壮!”
“好。”
老者勉强吃下一整个包子,胃里已经翻涌的不行,后背冒出冷汗。
这几日来,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是愈发的差了。往日还能稍稍进食,最近却是闻到味道都心里犯恶心,直想吐。
照这情况,他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小宝,你想不想去南方?”老者压抑着不适,缓缓问道。
南方?他记得爷爷与他说过,梁国的都城盛京就在南方。盛京繁华,是所有人都向往之地。
“想,我们何时去?”
老者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小宝自己去,爷爷就不陪你了。”
小乞儿的笑僵在脸上,半晌后才呐呐道:“我不去,爷爷不去,我也不去。”
“小宝,听爷爷的话!”老者一急就直咳嗽,小乞儿忙替他顺气,老者停了咳嗽,继续道,“这里太危险了,你继续留在这不安全。”
“可爷爷也在这。”在小乞儿心中,只有爷爷在的地方才是家,才是最安全的港湾。
“我这把老骨头,指不定哪天就没了!”
老者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目光沉重地看着他。
小乞儿一怔,眸中氤氲着雾气,愣愣地看着老者,泪水划过脸颊。
“爷爷......”
“听爷爷的话,盛京有仙门百家,比这安全。”
“我不走!”就算盛京很好,只要爷爷不在,那又有什么好的?小乞儿握紧了拳头,“你不是说姐姐不会向小孩动手吗?我是小孩,不会有危险……”
“小宝,这次就听爷爷的好不好?”老乞丐叹了口气,“那些怪物抓不到想抓的人,会向他人动手的!到时……她就管不住它们了。”
“你知道爷爷担心你,你就体谅一下爷爷好不好?”
小乞儿腰板挺的笔直,虽没说话,但那执拗地模样让老乞丐明白,无论他如何劝说,小宝不会离开。
四目相对,一老一小眼中对对方的担忧皆显露无遗。最后,还是老乞丐做出了让步。
想他风光一生,临了落得个现在这样狼狈不堪的下场,却没想到能遇上这么个小孩。比那些嘴上阿谀奉承,私下落井下石的畜牲好上不知多少倍。
只可惜,他未在风光的时候遇上小宝,没能给他一点好。
老乞丐摸索着贴身掏出一指节大小的玉,玉是半只蝴蝶翅膀,其上纹路清晰,若是有另一半翅膀合上,定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玉翅散着莹莹光辉,老乞丐目光眷念,看着它,似乎就能看到那人一样。
“小宝,你把这收好。”老乞丐把窜着红绳的玉翅戴在他脖子上,“可不许取下,明白吗?”
“……嗯。”小乞儿迟疑着答应,方才爷爷的神色他有看在眼里,他明白这东西对爷爷很重要,他想还回去。
“你若取下,你我爷孙二人从现在就分道扬镳。”
小乞儿神色一肃,立刻保证:“我会一直带着,一定不取下来。”
老乞丐这才满意,混浊的眼眸中盛着丝丝笑意。只是,离了玉翅,老乞丐身上仅有的生气愈显薄弱,禁不住一丝动荡。
“小宝,爷爷渴了。”
闻声,小乞儿跑去水缸舀水,可水缸见底,一滴水也没。
“爷爷,我去打水。”
小乞儿身影渐远,老乞丐浑浊的双眸露出精光,“门外三位,可否进来一叙?”
老乞丐发现了他们?
淇澳看了眼卓无肃,又看了眼破破烂烂的四周,啧啧道:“他果然不简单。”
他们三人再怎么说也是金丹期修士,即便他们才入金丹期,但使了首阳独门的敛影术,就算是元婴期大能,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可偏偏这老头却发现了
“走,进去会会他。”
卓无肃说罢,举步迈了进去。
一个小乞儿,却知道如此多,本就不正常。只是不想跟来后,能钓到一条大鱼,很显然小乞儿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老乞丐告诉他的。
至于老乞丐是如何知晓的,那就有待探究了。
卓无肃率先入了房间,拱了拱手,“方才晚辈三人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老乞丐未置可否,自顾自打量着他们,混浊的眼底似有怀念,“你们是首阳弟子?”
“是。”
“真是有缘,首阳上还有一个我的死对头。”老乞丐恍然想起什么,“四百余年未见,他修为许是又强了不少。”
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人雪衣黑发、周身气息冷冽之人的模样。四百年未见,他修为定又精进了不少,而他却……沦为了一个废人。两厢对比,就算他已经接受自己沦为废人的现实,终究有些意难平。
卓无肃三人没接他话,皆绷紧了身上的弦,戒备着。
老乞丐不简单,又和首阳之人有龌龊,他们身为首阳弟子……他们这是主动撞上枪口了。
“别怕,我没了修为,伤不了你们。”老乞丐摇摇头,方才拍起浪花的心海又平静下来,以往最为忌讳的修为被废也能轻易说出口。
卓无肃三人暗暗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放松。
“你们为何跟着小宝?”老乞丐声音沙哑,缓缓问道。
卓无肃:“晚辈想,您应该明白。”
“呵,”老乞丐轻嗤,明白又怎样,不明白又怎样,“我不知你说什么。”
方才他与小乞儿的对话,他们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老乞丐一定知道什么。淇澳道:“老人家,丰城中的怪事我不信你不知道。”
老乞丐定睛看了他许久,笑了笑,“我是知道,但我为何要告诉你们?”
卓无肃眉头微蹙,旋即松开,“你有何要求?”
“还是你懂事,”老朽道,“我告知你们线索,你们带小宝离开且照顾好他。”
他话音一落,破屋内落针可闻,许久,淇澳道:“小宝他不愿离开你。”
方才一老一小的对话,他们三人站在院子内听的清楚,小乞儿分明是不愿离开。
老乞丐沉默半晌,“他离开,会更安全。”
“老人家你呢?”卓无肃问道。
“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折腾了。”老乞丐嘴角扯出一个笑,“你们将小宝带走就是。”
一行三人大眼对小眼,淇澳挑眉看着卓无肃,顾义面带笑意看着卓无肃。
卓无肃:“……”
“我答应你,”卓无肃做出允诺,“我们会带他离开,会照顾好他。”
见他答应,老乞丐欣慰的笑了笑,“月圆夜,你们守在城门口,便会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谢过老人家。”卓无肃道了谢,便欲转身出去,却因老乞丐一句话停下脚步,沉下了脸。
“你与余亦辞是什么关系?”
卓无肃目光落到老乞丐身上,冷意森然。
见他不答,他是何身份老乞丐心里已明了,“你替我带句话给他,就说与他打赌之人已认输,赌约已做不得数。赌约到期之日,他不必前往北陆。”
“你是谁?”卓无肃问道,能与师父打赌之人,定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我是谁……不重要,但你最好将话带到。”老乞丐扯着嘴角笑了笑,“北陆可不安稳,若是有个万一,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们。”
北陆的水深不见底,当初他多雄心壮志,现在他就摔的多惨,无人能比他更明白其中的危险。
“我会将话带到。”
“多谢,”老乞丐眼中映着卓无肃颀长的身影,俊朗的容貌,“没想到……余亦辞喜欢你这样的。”
卓无肃:“???”
淇澳、顾义:“??!!”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真是……够刺激!
老乞丐话音落下,卓无肃心尖一颤,清晰的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几道视线变得不同,带上了无法言喻的意思。
卓无肃艰难开口:“前辈、您说什么?”
“你们不是道侣吗……”老乞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一旁满脸看戏表情的两人,道,“你身上有很浓厚的,属于余亦辞的气息。”
淇澳顾义两人看戏看的津津有味,想不到啊想不到,师叔祖喜欢这样的。
师父的气息?卓无肃最先想到的是他日日陪着余亦辞泡冷泉,亲密接触后留下的味道。但细想下又觉不对,顿了顿,他拿出余亦辞给他的追星珠。
淡蓝色的珠子散着莹莹光辉,似水洗过的天空般纯净柔和。
卓无肃道:“是否是因为这个?”
追星珠一出,老乞丐能感受到的属于余亦辞的气息更加浓厚。老乞丐犹豫着点点头,也许是因为这颗珠子。
可他之前分明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既然现在卓无肃证明了不是,那许是他修为被废,感知削弱,对气息的探查也不精确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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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老乞丐,卓无肃三人站在热闹的街上,看着人来人往。城内安静宁和欣欣向荣,谁也想不到这层外衣下隐藏着巨兽,在日落后便会出现的恐怖巨兽。
淇澳问:“小卓,我们还去阅来客栈查探吗。”
“去。”卓无肃道,老乞丐只说月圆夜会有线索,能让他们看清这座城发生的一切。但距离月圆夜还有三日,他们不能什么也不做的干等着。城中百姓对阅来客栈的反应很是蹊跷,小乞丐又叮嘱他们不要进入客栈。
他们如此讳莫如深,更让客栈显得诡异。
从破屋出来,刚行至拐角,卓无肃一行三人便与打水回来的撞上。
小乞丐费力提着有他半人高的木水桶,戒备地盯着三人。
“你们怎么在这?”
“我们随便走走……就到这了。”淇澳睁着眼说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接过小乞儿手中木桶,他道,“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小乞儿最喜欢的便是淇澳,最愿与淇澳亲近,是以他一问,小乞儿就放松了些许,“谢谢哥哥,我家在街角。”
“举手之劳,谢什么?”
淇澳说着,送他回家。卓无肃二人等在原地,不一会淇澳便回来了。
卓无肃道:“走吧。”
客栈不远,就在街尾处,不多时便到了。
不似先前大门紧闭那般,阅来客栈大门敞开,小二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嘴里吆喝着,热情似火。
他虽热情,但周围的行人却依旧冷漠,与早晨一样绕路而行
淇澳啧啧称奇,看着那满面笑容、丝毫未被泼冷水的店小二,由衷佩服。
卓无肃举步走到客栈前,店小二立马迎了上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有上好的厢房,丰城仅此一家,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可要定一间?”
卓无肃颔首:“要三间上房。”
入了客栈,更觉异样。三伏天,屋内屋外同样燥热,但阅来客栈内却十分凉爽,一进去,便觉阴寒之气爬上脊背。三人皆是修仙之人,又是首阳弟子,有灵力护体,阴寒之气奈何不动他们分毫。
淇澳感慨,“你们这真凉快,是放了冰吗?”
店小二很是热情,“客官好眼力,我们客栈老板特意花了大价钱买的冰,就放在窗边那几个大花瓶内,冰多了,这温度自然降下来了。”
淇澳:“你们老板真舍得花钱。”
“客人多了,这些银子很快就能赚回来,划算!”店小二擦了擦桌子,拿出一块木方,木方上写了菜名与价格,“客官你们坐这,这是店内招牌菜,您们看着点?”
卓无肃扫过木方,落在最后一道菜名上,眼底闪过丝丝笑意,不由想到那为了吃这道菜能放软声音撒娇的人。
他已离开首阳三日,也不知师父如何了,身体可有好些,也不知何时才能完全康复。
拉回飘远的思绪,卓无肃道:“要一份辣子鸡。”
“好嘞,客官可还要点些其他的?”
淇澳拿着木方与顾义研究,报出一大串菜名,几乎将木方上所有名字都说了一遍。
店小二笑开了花:“客官稍等,菜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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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仙府
余亦辞照例每日泡冷泉,褪了衣衫入了池中,往后一靠,没触到往日里温暖的胸膛,靠在了因冷泉浸泡凉意十足的池壁上。
身子微微一僵,余亦辞旋即放松下来靠在池边,美目微阖,调动灵力修补着带着碎痕的法人,仿若刚才的不适只是错觉。
灵力在体内流转,余亦辞渐渐拧紧了眉头,背部沁人的凉意带着灵力涌入身体,与他修补法人的灵力合二为一,加快了修补法人的速度。
法人上的裂痕在渐渐缩小,他应高兴才是,可他却觉着很不舒服。靠了三年的人形靠枕一朝消失,坚硬的池壁……硌得慌。
泡完冷泉,余亦辞回到房间翻看卫风送来的关于道劫、道意记载的典籍。屋内一片寂静,时而有书页翻过的沙沙声响起。
余亦辞道:“无肃,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谢谢“墨茶.”、“断更的作者都单身一辈子”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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