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亭要领她一起去看花灯,“你整日闷在家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的老太太,我看你就是出来的太少,多出门运动运动身体就好了。”
这些日子谢亭也看出来了,陈娇娘一直心事重重,很少露出笑脸,她在担心瘟疫,按照她的意思,她现在就想去江淮,可是谢亭见她身体这样,不允许她过去,怕她被传染上,她无奈只能留下来。
带她看花灯也是谢亭想着让她高兴高兴,一路上他指着满街道的花灯给她介绍,“梧州这边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花灯,每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将花灯拿出来挂在门口,好看的紧。”
陈娇娘顺着他的指着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入目都是一片璀璨的灯海,她压抑了多日的心情也有所好转,不像之前那么沉重了。
“哥,你们准备一直做山贼吗?”陈娇娘提起这件事,因为前世的事情让她一直耿耿于怀,其实谢亭他们这些人都不是坏人,但是却因为是山贼的原因,所以全都死了。
当山贼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们都自在惯了,不当山贼当什么?难不成让我们这些人都回归田野,当个种地的庄稼汉吗?”
谢亭也想过这件事,最后都作罢,这帮兄弟们,人数已经不少了,他们都是做过山贼的人,就算愿意重新做回普通人,恐怕也不会被官府容纳,而且一旦他们解散分开了,恐怕很快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仇人和官府都会相继找上门,真的放弃山贼的身份,恐怕连命都没有了。
“谁说除了做山贼就是去种田?难不成就没有其他出路了?”陈娇娘笑道。
“那还有什么?”
“从军啊。”齐国跟南兆之间迟早会有一战,而那正是最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以谢亭的能力,完全有能力在军营中建功立业,重新开始。
“秀儿,你说的容易,回到军营中,我们做梦都想,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我们都是逃兵,军营中不可能要逃兵的,我们是不可能回去的。”谢亭心中永远的痛,作为一个军人最后却成了山贼。
在他心中他永远都是军人,所以他才严格要求手下,可是就算这样有什么用呢,他还是没有脸回家乡。
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一直不肯回家见父母亲人,就是因为他这个身份,父母一直以他为荣,他就是战死沙场,那也是光荣战死,可是如果得知他当了山贼,恐怕真的会气死父母。
如今就算想回家也没机会了,父母已经过世了。
谢亭心中难受的要命,陈娇娘知道他的痛苦,既然她提出了这件事,自然已经为他们想好了路。
她掏了一封信出来,给了谢亭,“打开看看。”
谢亭一连不明所以的打开了信封,看到里面的内容,浑身一震,紧跟着眼框都红了,“这是——”
这是一封推荐信,推荐他们去边关投奔靖北军。
“齐国跟南兆之间迟早要有一战,我希望大哥能带着你的兄弟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实现你们的抱负。我没什么给你们的,这封推荐信,就当是我给大哥的礼物吧。”
只有信自然不够分量,信上还加盖了靖王府的印章。
卫明瞻出事之后,他手下的靖北军便被皇帝收回了兵权,直属皇帝管辖,另外指派了将领。
那个人是靖王府的人,准确的说是魏延的人。
陈娇娘和魏延分开的时候,他给了她一个印章,那是他的私章,用这个可以做很多事情。
陈娇娘不肯收下,“还是你拿着吧,要是你有什么事情用得上呢?”
“我回头让人用萝卜刻一个也行。”魏延当时随口说道。
陈娇娘惊讶的看着她,“萝卜?那不就是假的?”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印章只是死物,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使用印章这个人。我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陈娇娘这才将印章收下来,这个印章一直也没用上,她一直随身携带着,这会正好拿来使用。
她以魏延的名义写了封介绍信,推荐了谢亭等人进入靖北军。
前世瘟疫爆发,随之而来的就是南兆趁虚而入,这一世时间上虽然有所提前,但南兆那边收到消息,恐怕很快也会有所行动。
如果谢亭他们能够借此机会立功,便能将功抵过,彻底摆脱他们逃兵的身份。这也是给了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陈娇娘的这封信,让谢亭激动得手都在发抖,他一直都在等着这么一个机会,可是却没有机会。
不是没想过重新投军,可是却没人肯收下他们,他们这才不得不一直做山贼。
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哪里会不高兴,说是激动得快要哭了也差不多。
陈娇娘见他高兴,也觉得高兴,如果能改变聚义寨这些人的命运,也是一件好事。
谢亭回去将消息告诉了鲁炜他们几个,这些人都是他的兄弟,当年一起做了逃兵躲在这里,明面上逍遥自在,实则心中都不甘心,早就盼望着能回归了,如今听说这么大的好事情,一个个都难以相信。
“老大,秀儿妹子这也太神通广大了吧。”鲁炜看着推荐信,觉得跟做梦一样。
“将弟兄们召集起来,我们准备一下,尽快出发。”谢亭再也不想等了,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只想要立刻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地方去。
在聚义寨这段时间,陈娇娘看得出来,这些人虽然是山贼,但是谢亭对他们要求很严格,平时都是按照军队的要求来训练的,所以跟一般山贼相比,才现得训练有素,战斗力也格外的强悍。
他们聚在一起,谢亭一脸激动的看着他们,对他们说道,“兄弟们,我曾答应过你们,将来带你们过上好日子,而现在我们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露出高兴之色,都看着他等着接下来的话,“老大,什么好消息,快说说!”
“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做了山贼,在聚义寨虽然逍遥快活,可是我们这些人终归是见不得人的,有家不能回,因为怕因为我们连累到家人。”
说到这里,很多人都露出几分黯然,当山贼的,也有父母兄弟,可都怕因此连累亲人,所以即便是想家也不敢回去。
“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我们可以去投军了,投靠靖北军,从此以后做一个真正的军人,再不用担惊受怕了。”谢亭越说越激动,“兄弟们,我要带你们去边关,我们一起保家卫国,将来一起衣锦还乡。”
闻言众人都是一阵激动,一脸喜不自胜。
陈娇娘远远看着他们,也为他们高兴。
她也该离开了,药材第三批昨天已经出发运往江淮,她手里的银子也花的差不多了。
最近她身体问题越来越多,陈娇娘心中有些不安。
两人分别的时候,谢亭对她十分不舍得,“我们兄妹刚相认你就要离开,大哥实在是舍不得你。”
“哥不要难过,我们兄妹只要都活着,总有见面的时候的。妹妹等着哥哥建功立业,也让我有个可以依靠的娘家。”
陈娇娘看着他鼓励道,这对谢亭来讲还真是个极大的鼓励,他立刻点头,“秀儿你放心,大哥一定给你争气。”
两人就此告别,陈娇娘带着人一路往南走,而谢亭则是带人北行。
接下来的路程,她基本上都没有多少休息时间,除了必要的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为的就是早日赶过去。
这样疲惫的前进着,让陈娇娘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短短几天时间,人便已经没有力气,脸色发白,不断地冒虚汗。
大病如山倒,她想要撑着赶到江淮,可是身体却不允许她多走一步路,人迅速消瘦下去,看样子就像是没了生气一样。
行程最终不得不停了下来,槐夏看着一天不如一天的陈娇娘,急得团团转,大夫找了不少,可是什么效果都没有。
大夫来了只说是需要休息,开了一堆安神调养的药,可是不断喝药却始终不见好转。
陈娇娘自己也是浑浑噩噩,她总觉得身体有种超出承受力的负重,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隐约感觉这不是病,而是其他原因,可是她说不清楚这是什么。
就在她病的第十天,她吐了第一口血,之前一直有咳嗽的症状,但是咯血还是第一次,白色的帕子被染红,衬的她的一张脸格外的难看。
槐夏看的哭了起来,“夫人,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大夫看着都查不出问题,可是夫人都这样了,怎么能没有问题。
槐夏骂了大夫,被陈娇娘阻止了,“别怪他们,让他们走吧。”
连说话声都有气无力,槐夏气的赶走了所有的大夫,陈娇娘坏槐夏扶着她到窗边坐一会,她最近严重感觉到生命在身体上流逝,这种感觉第一次让她觉得这么有气无力。
面对其他事情,就算再困难,她都有信心去克服,去想办法解决,可唯有这一次,她眼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却什么都做不了。
无力和无助的感觉。
窗外行人很少,这边靠近江淮,因离疫区很近,她看着外面,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要彻底倒下去了。
她还没见到魏延,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吧。
“算卦,算卦,十卦九不准。”街道上有个道士吆喝声传来,陈娇娘定神看过去,那道士正好抬起头,也看到了她。
“夫人,这不是上次那个道士嘛?”
槐夏跑去将人带了过来,求他给陈娇娘治病,他却摇摇头,“不是病,无法用药医治。”
“请道长告知,我为什么会这样?”陈娇娘让槐夏先出去,自己问道。
她自己也觉得这不是病,但是具体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找到原因。
道士叹了口气,说了两个字,“天谴。”
陈娇娘一怔,“是我做的事情遭到了天谴?”
道士点头,“你之前只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就差点失去身边最重要的人,如今你要改变成千上万人的命,你觉得老天能这么轻易饶了你吗?”
“可是上次我救了合州的人,让他们不需要去再采集南珠,老天非但没有惩罚我,反倒是因此解了我的劫数。为什么这一次不能?”
陈娇娘终于明白了身体迅速衰败下去的原因,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救人也成了错误,难道看着这些人去才是对的吗。
“你之前改变的只是小部分人的命运,还造成不了什么很大的变数,其实老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可是黑尸症这个病,你应该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死亡,你改变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人的命运,而是成千上万人的命。”
而且因为这次病症提前找到了治疗办法,死亡人数极少,也就不会对齐国造成重创,而齐国和南兆的命运也就说不好是什么样子。
道士叹口气,“每个人都有命数,你突然改变这么多,老天容不下你了。”
陈娇娘终于明白了,“那我还能活多久?”
道士摇摇头,“我观你气色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疫情彻底治愈的时候,就是你生命终结的时候。”
陈娇娘苦笑,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天要她死。
“当然如果你这个时候去见魏延,让他放弃这场瘟疫的治疗,或许一切还有转机。这些人命数到了,其实你没必要非要让他们活下来。”道士劝说道。
陈娇娘摇头,没说什么,但态度已经说明她拒绝了道士的建议。
“陈娇娘,其实你应该明白,你不是圣人,人都是自私的,你犯不着为了别人的命牺牲自己,而且你就算这么做了,他们也不会感激你,更不会记得你的。”
“我没想让他们记得我。”陈娇娘也从没觉得自己能伟大到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她觉得这种做法太傻了。
她就是个惜命的普通人,做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
“如果你提前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可能就不管了,管他什么疫情,管他什么灾难的,死多少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陈娇娘声音平静的说着。
“现在有什么区别吗?”道士问他。
“不一样,现在他们明明可以活了,如果我再去阻止,那就是我害死了他们的性命,我能说服自己再事发前袖手旁观,但做不到用别人的命换我的,还是那么多人的命,我怕我活着一辈子直不起腰。”
她微笑着轻声说着,“所以啊,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了,我只要等着结果就行了。”
“你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道士劝了这么久见她还是冥顽不灵,气的说了句狠话。
陈娇娘摇摇头,“那就要看老天给不给我活路了,生死有命,如果老天不让我活下去,那我就只能去死。”
她说的直白,想的也简单。
道士劝了半天,见她还是不为所动,只能甩袖子离开,“随便你吧,你想这么做,我也没办法。”
道士走了,陈娇娘一个人在窗边又发了会呆。
她的身体这样,说明江淮的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平息了。
陈娇娘算着日子,自己的命大概也没多久了,她不想见到魏延,怕自己的死会让他难过。
她想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让他永远找不到自己。
可他又不舍得离开,她还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我们启程吧。”陈娇娘吩咐。
槐夏知道她身体越来越差,想阻止,可是却听她说道,“如果现在不走,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最终他们还是继续启程,这一路陈娇娘睁开眼睛的时候很少,越是离目的地近,越是觉得身体的难受越明显,而且她咯血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魏延忙得不可开交,贪污案刚有了些眉目,紧跟着瘟疫便爆发了,情况很严重,他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想给陈娇娘送封信,可是江淮这边封城之后,不允许任何人外出,怕将疫情带到外面去,送信的事情也一直耽搁着。
最近情况轻了不少,他正准备让人去给陈娇娘送封信,却没想到她来了。
人瘦的厉害,看着他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手怎么这么凉?怎么瘦成这样了?”魏延牵着她的手进门,“你来也没派人通知我,我也好派人去接你。”
“我自己来就行了,你这边人手紧张留着给需要的人吧。”陈娇娘笑了笑,跟他解释瘦了是因为路上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有些没胃口。
“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好好转转。”魏延笑了笑,“你送来的药方起了大用,还有药材也十分及时,不然这疫情也没办法这么快得到控制。”
“那就好。”陈娇娘笑笑,目光一直看着他,笑得温柔。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魏延觉得这次见面,陈娇娘很奇怪。
“确实有点不舒服,你不知道这一路,我水土不服有多严重,饭都吃不下去了,来了这里你可得好好给我补补才行,我觉得自己都瘦的很多了。”陈娇娘一边说着一边轻声的抱怨着。
听她这么说,魏延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笑道,“好,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准备。”
“什么都好。”陈娇娘说道。
魏延最终没陪她一起吃饭,他被人叫走了,前面村子的疫情出现了问题,他必须要立刻赶过去解决。
前脚人刚走,后脚陈娇娘便一口血吐了出来,脸上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血色也因为这一口血变得煞白。
槐夏吓得急忙扶住她,“夫人,您怎么样了?奴婢这就叫大夫来!”
“没事,扶我躺会就行。”陈娇娘摇摇头,阻止了槐夏。
槐夏眼泪直掉,她想告诉世子夫人不好了,现在这样子都是强撑着的,可是她不能说,夫人说不能说。
陈娇娘缓了会,脸色好看了不少,人瞧着也有了些精神。
可这种精神完全是强撑着,像是一棵大树,里面已经腐烂了,只剩下树干还在强撑着,说不好哪天风一吹便会彻底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