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王婉之在院子里洗漱好,进屋见于秋仍躺在床上熟睡,走上前推了推她,在她耳边轻声喊道;“于秋,醒醒,再不起上工要迟了。”
于秋被人叫醒,感觉眼睛酸涩沉重,挣扎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定了定神看清了面前的人,努力平复心情,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好,我马上起。”
掀开被子,刚一动作就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于秋咬住牙倒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从床上爬起来。
屋子里都是人,她怕被发现昨晚也没敢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势,而且就算看了也无济于事,她那里根本一点儿药也没有,只能干熬着让伤势自己恢复。昨晚伤口疼的厉害,于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实在是困极了才堪堪睡着。
于秋趿拉着鞋走到镜子前看了看,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底乌青一片,显然是没睡好的样子。她伸手从陶瓷脸盆里掬起一捧冷水洗了把脸,才总算清醒过来,匆匆吃了碗玉米糊糊,拿起农具跟大伙一起去地里上工去了。
......
田垄里,油菜花已经长了花苞。
照例点过名之后,生产队长给队员各自分配了任务。周家村地广人稀,每日社员们分到的任务格外繁重。
于秋看着自己面前的2亩地,心里长长的哀叹了口气,两亩地是什么概念,以前的于秋是完全不知道的,现在她觉得只有一望无尽这个词能形容。亩是中国特有的计量单位,一亩大约是667平方米,比一个小型足球场还要大,而今天上午,于秋的任务就是给这比两个足球场还大的多的油菜田除草。
除草原不是什么劳累的活计,只是有些草的茎叶枝条上会生些刺,这是植物经过长久的进化产生的自我防御机制。那些刺通常长在隐蔽的地方,生的细小,颜色又带有迷惑性,往往一不经意间就会被刺伤。于秋一个清晨间就已经被扎了好几次,纤细白净的手背上细长的红痕交错勾连着。
太阳已经渐渐从东方升起,一轮红日隐在云层中,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间的缝隙洒下,地上泥土间的水汽渐渐被蒸发。
于秋抬头看了看日头,手中不由加快了动作,快到晌午了,日头会越来越烈,被毒太阳炙烤的感觉她体验了一次是再也不想来第二次。前几天于秋没有经验,第一次除草时动作生疏慢了些,拖拖拉拉到了晌午才勉强拔完。当时她没带头巾,头发都被晒得发烫,后背上起了一层热汗,里衣被汗水沾湿粘腻腻的贴在皮肤上,别提多难受了。
于秋膝盖微屈,弓着腰,眼睛微微眯起,在一片绿油油的油菜苗中仔仔细细的搜寻着野草的身影,这简直无异于在沙子里淘黄金。
于秋把拔掉的野草用藤蔓系着拎在手里,等到聚的多了再一起扔到田垄上暴晒,野草的生命力顽强,如果拔掉之后随手扔在一旁,它们很有可能复生。
手里的野草已经聚了满满一把,于秋站起来转身准备往田垄走去,一转头却发现周长兴笑着站在她身后。
于秋吓了一跳,瞳孔骤然紧缩,警惕的盯着身前的男人,这不是昨天树林里的人吗,他怎么还敢来?
于秋藏在草下的手暗暗收紧,作出防御的姿势,如果眼前的人敢对她做什么的话,她一定把这暗刺横生的野草一把糊到他脸上。
“于知,哦不,于秋!你....你去树下歇息吧,我来帮你。”周长兴挠了挠鼻子对于秋道,本来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可是看到于秋俏生生的站在田里,一双眼睛秋水盈盈的惊疑又警惕的望着他,他就再也移不开眼。
抬手摸了摸头上的伤,想到三妹昨天说的话,心里有了底气,挺了挺胸摆出一个端正的姿势,他平常吊儿郎当惯了,见到于秋心里不免总是发虚。
于秋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目光□□裸的,想到昨晚的偷袭,一股厌恶夹杂着恼怒的感觉从心底升起,看来是昨晚打的太轻了,早知道他今天还能活蹦乱跳的跑到自己面前来调戏,昨晚她就应该再用石头多砸几下。
于秋抬起眼冷淡的瞥了一眼周长兴,也不回他,侧身抱着手中的草捆往旁边走去。
周长兴见于秋不理自己就要走,不由急了,抬脚也往旁边走去,一条胳膊横亘着挡在于秋身前,拦住了去路。这种事他时常做,已经驾轻就熟了,方才一时情急不由自主地又把以前调戏小女孩的手段使了出来。
看到于秋眼含怒火生气的瞪着他,周长兴暗道坏了,不该这么心急冒失,人家本来对他就没什么好印象,这下更糟了。周长兴忙把手臂放下,双手磨搓,耸着肩讨好的对于秋笑道:“你别这么急着走么,我帮你。”说着伸手就要去拿于秋手中的草捆。
于秋简直要被这人的无赖给气笑了,退后一步躲开他的动作,“我不用你帮,你最好离我远点,昨晚的事你不会不记得了吧?”于秋冷笑了一声,甩下一句话,也不等他反应,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
“哎,于秋你听我解释,昨晚都是误会,误会.......”周长兴锲而不舍的跟在于秋身后,见于秋自顾自的走着,正眼也不瞧他,伸手去抓她的手想让她停下。
这人怎么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于秋心里简直要冒火,农田周围都是干活的人,不能跟他起冲突,不然等会儿要是闹起来可不好看,于秋斜眸用余光望着身旁紧跟着的人,心里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见对方伸手过来要扯住她,于秋躲避不及,紧紧握住手中的草想要回击,钻心的刺痛感从指间传来,于秋吃痛,瞬间松掉手中的草,抬起手一看,血珠从指间冒出,刚才情急之下没注意手指被枝叶上的刺扎伤了。十指连心,这感觉真是!
“长兴,你在这儿干嘛?”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于秋抬眼望去,只见周长兴手臂被那人紧紧掣住,弯着腰扭动手臂想要逃脱却动弹不得。
“刘志远你放开我,你是四队的,管我们一队什么事儿。”周长兴挣脱不开,气急败坏的道。
“你说,要是你三叔知道你这样纠缠知青,他会怎么惩治你,嗯?”
刘志远捏着他的手腕往前一推,周长兴踉跄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想起他三叔周俊山不免打个寒颤,三叔那个人最重视名声,上次他跟隔壁村秀兰的事已经让他狠狠收拾了一顿,这次要是再惹着他,周长兴心里害怕,嘴上却还逞强道:“你给我等着。”不等说完就撒开腿跑了。
刘志远见周长兴跑的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没影了,嘴角微微弯起勾出一抹冷笑。以前上学时他就不学无术,整日不是逗猫遛狗,就是偷鸡逮鸟。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小打小闹也害不了别人,但他太小瞧他了,想到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刘志远冷下脸,那个女生还是他的中学同学。
于秋握着手,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刘志远,一双杏眸睁的大大的,里面秋水盈盈,似乎盛满了星光。刘志远对上她的目光,沉寂的心突然悸动起来,她的眼睛生的十分漂亮,眼里蒙了一层水雾,让人看着就心生怜爱,此刻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里含着崇拜与敬佩,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人一般,让人心里动容。
刘志远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匆匆移开目光,躲避她的视线。
目光落到她的手上,看到她手上的划痕,刘志远皱紧眉头,伸出手想要拉过她的手检查,手落到半空却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低声问:“你的手,没事吧?”
于秋看了看手背上暗红的划痕,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不碍事,小伤而已。”
“拔草很容易伤到手,你最好带着手套。”她原本就洁白细腻的手,因为刮痕更添了些凌乱肆虐的美,刘志远望着她的手建议道。
“你说的是,不过镇里的供销社如今缺货,不知何时能买到呢,只能先这样了。”上次去镇里时,她就想买来着,可惜没有。
刘志远伸手摸了摸口袋,犹豫之下终究是没开口,他倒是有一双毛线手套,那是他高中时参加县文化节比赛时获得的奖品,手套陪伴他三年多,已经磨损的厉害,又怎么给她呢!
“那你以后小心些。”刘志远沉默良久,望着眼前明媚艳丽如玫瑰的女子,心里升起一丝无奈,那是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明明不忍她受伤,可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弯腰把地上的草捆捡起来,弯了弯唇对着于秋笑道:“快回去吧,待会儿太阳大了,就该热了,这个我帮你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