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日子订在了月底二十八号,也就是一个礼拜后。
周母用了一个鸡蛋,专门找了村里懂八字看相的老人测了黄道吉日。二十八号,黄历上书:宜嫁娶、宜祈福。于秋对八字命理这些不怎么懂,周文礼拿了日子来让她挑,她便随便选了一个。
这年头婚礼流程简单,各家各户办婚事都是请相熟的亲朋好友到家里吃一顿饭,简单的意思意思走个过场就行了,条件艰苦物资不富裕,大家就算想也没有多余的财力精力去大半特办。
于秋双腿交叠盘坐在炕上,歪着头,以手支颐,一双秀气的眉微微蹙着。和煦温暖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屋内,微尘在光束里飞扬跳动,屋内一片静谧安宁。于秋身上穿着半旧的蜜合色条纹布衫,蜜合色温润淡雅趁的她皮肤愈发白皙娇嫩。
于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握着钢笔,杏眸低垂,盯着桌前的空白信纸走神。她不是真正的知青于秋,顶着人家的身份,其他的事可以随心所欲,可是于秋的父母怎么办?
好不容易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儿一夕之间突然消失了,换成了另外一个陌生人,换位思考,于秋也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可她自己也身在局中改变不了什么。
于秋自然不可能傻到去跟人家说——啊,你们的女儿已经跳河死了,我现在是另外一个人。她要是敢这么说,别人一定把她当成失心疯。
既然什么都不能说,那就只能把自己当做是原来的于秋,接受她的家人,她的过往。现在她决定要成亲,总要写封信告知‘于秋’的父母,可是怎么写呢?真是令人发愁。
于秋把柜子里的信全都拆出来,一一看过,仔细思索着‘于秋’的写信风格以及她对父母兄姐的态度。然后提笔仿照‘于秋’的笔迹写了一封信,把自己要在周家村成亲的事在信中简单交代了,信写的不长,多说多错,为防露出马脚只能先这样应付。
她们相隔两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的转变再一点点表现出来,这样她们只会以为是长久不见,人发生了变化,而不会怀疑什么。
于秋把信仔仔细细的折好装进信封里,用面浆封了口,然后贴上油票,夹在书里。下午周文礼要带她去镇里买衣服,到时候顺便把信寄了。
知青宿舍里如今空无一人,王婉之去河边洗衣服了,林红和郑敏两人刚刚还坐在床上窃窃私语。
郑敏一边小声说话一遍鬼鬼祟祟的盯着于秋,许是盯得时间太长或是那目光过于强烈,于秋似有所觉的转头去看,两道视线在空中相对,郑敏欲盖弥彰的低下头掩饰。
说话声戛然而止,屋内静的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息,郑敏恶狠狠地看了于秋一眼然后强拉着林红走了。
于秋想起郑敏刚才鬼鬼祟祟的样子,心念一转,唇角微微勾起冷笑了一声,果然是她。
上午上工时,周长兴那个无赖又来她跟前献殷勤,无论她怎么拒绝,他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怎么都甩不掉。刚消停了两天,脸上的伤还没好利落,就迫不及待地出来找嫌。
周红梅那天威胁的话回荡在耳边,于秋知道周长兴这样多半是受了人教唆,冷眼看着眼前浪荡无耻的破皮无赖,一把怒火在心田中肆虐燃烧。
于秋脾气上来张嘴想要怒骂,一瞥眼却看到道路旁,一颗白杨树后半截土蓝色衣袖突兀的露出来。那里有人,于秋立马反应过来。
田野里四周开阔,只有道路旁种了两排白杨树,这些白杨树已经长了十几年,粗的能有合抱之宽,的确可能在后面藏人。
如今大家都在田里干活,少有闲人,谁会偷偷躲在树后呢?于秋心中浮现出一个人影,但是土蓝色的衣服太过寻常,村里多数人家都穿这样的衣服,于秋心中犹疑。
漆黑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转,于秋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笑意盈盈的转口对周长兴道:“你真的喜欢我吗?可是你白天这样缠着我也没用,周围都是人被人看到了多不好呀。”于秋放软了声音,故作为难的撒娇。
周长兴难得见佳人对他这么温柔,这一笑简直晃得他心神发颤,像吃了蜜一样。
“那...那你说怎么办?”周长兴失神道。
于秋盯着那截衣袖,想了想道:“这样,晚上在上次那个树林,我有话跟你说,你说好不好?”
“好,当然好,我一定来。”周长兴那里管的了这么多,忙不迭的答应了。
“那你快走吧,千万别让人看见了。”
“那我等你,你可千万别忘了。”想着现在的确不方便,等到天黑,在小树林里......周长兴喜滋滋的走了,走了几步还恋恋不舍的回头去看于秋,这个时候,上次在小树林被人痛打的画面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于秋快被那痴情模样给恶心吐了,却还要故作开心。
刚才在约地点时,于秋故意用了只有他们知道的那个树林,如果树后那人真的是郑敏,那么她自然也知道那个地方,倒时候不如来一招借刀杀人。如果不是郑敏的话,那就晾他一晚,或者干脆再毒打他一顿,最好是几个月下不了床的那种。
*
吃过午饭不久,周文礼借了一辆自行车骑到了知青点。
正午一点左右,正是一天中日头最晒,气温最高的时候,村民们一般都待在家里休息,不会出门。
不过上午还要上工挣工分,下午去镇里的话就只能早早出发,这还是在有自行车的情况下,才能赶得及采买所有东西然后趁着天黑前回来;要是凭着人形走路机,光到地方就要两个多小时,买完东西再回来天就完全黑了,到时候乌漆墨黑根本看不清路。
于秋把早已收拾好的东西放进布包里,然后顺手抄起墙上的草帽戴上,整理了一下衣服,怕周文礼等的急没敢耽误太久,匆匆把门关好就小跑着来到院外。
周文礼扶着一辆自行车正站在树下等她,自行车是老式的二八大扛,有些旧了,于秋好奇的上下打量这辆自行车,上海牌的,车座前还连接着一条拇指粗的铁杠,据说是可以做人。
在一些民国剧、年代剧中经常可以见到主人公骑着这样的自行车,女朋友坐在车前小鸟依人的被主人公环着的画面,两人一边骑车一边打情骂俏,然后周围都是粉红泡泡,大家看着觉得,哇!好罗曼蒂克啊!
浪不浪漫不说,反正于秋是挺煞风景的,以前听朋友说起这个,她一点儿没感觉到浪漫,反而在想,这么反人类的设计,坐着真的浪漫的起来吗?
见于秋出来,周文礼长腿一迈登上了车,于秋见状赶紧上前,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侧身屈膝坐到了自行车后座上。
话说这时候的自行车真是高大,车座的位置非常高,车座前还有一条横杠阻碍着,与后世的自行车相比,样式颇为不同。
于秋慢慢伸直双腿比量了一下,然后在心中哀叹一声,以自己的腿长,如今一辆自行车放到她面前,她能不能骑起来还是个问题呢。视线下移悄悄瞧了眼身前的人,腿真是好长啊,慕了。
周文礼等她坐稳,长腿用力一蹬,自行车急速向前驶去,路旁的行道树一颗一颗快速的向后涌去,于秋看的有些眩晕,忙把视线放远,广阔无垠的绿色田野引入眼帘,眩晕感慢慢消失,心情也舒畅起来。
土泥路上崎岖不平到处是坑坑洼洼,自行车行驶在上面颠簸的厉害,于秋侧身坐着,一个没注意差点给颠下去,无处安放的双手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攥紧了周文礼腰侧的衣服。
一双柔软小巧的手慢慢拂过腰际,搭在衣服上,周文礼不经意间被她一碰仿佛触电了一般,浑身僵硬了起来,肌肉紧绷。她在做什么!
“你骑慢一点呀。”于秋轻声说道,声音清脆悦耳微微带着点发颤。
轻柔的触感消失,周文礼紧抿着的薄唇微微放松,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然后放慢了动作,仔细避开路上的坑洼,努力让车子平稳的行驶。骑慢一些果然没那么颠了,于秋单纯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