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坐在后座上,两只手搭在周文礼腰侧,从背后看仿佛她搂着他一样,于秋诧异的盯着男人宽阔的后背,脊骨透过单薄的衣服凸显出来,一节一节的,看着这么瘦,没想到力气却这么大,刚才那段上坡,他豪不费力的载着她就过去了,于秋甚至感觉他骑得速度更快了。

骑了半个多小时,两人就到了镇集,一个姿势维持了这么久,于秋骨头都僵了,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

周文礼还没停稳,见于秋这样莽撞,浓眉紧皱,叮嘱的话脱口而出,“你慢点,小心崴到脚。”

语气不怒自威,于秋见他凶巴巴的冷着一张脸,本就清隽的面容显得更加威严,她也不怵。反正他经常这样,她都习惯了。

知道他是关心她,于秋杏眸弯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表示自己知道错了,周文礼见她好像撒娇一般的对他笑,顿时心软,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默默的推着车跟在她身后。

于秋先去邮局寄了信,然后两人再转道去百货商店。不知道是不是冤家路窄,周红梅和吴峰此时居然也在百货商店里,周红梅和吴峰的婚事是早已订好了的,两人整日里形影不离,好的跟蜜里调油似的。

周红梅穿着一身亮黄色的确良衬衫,她皮肤本来就不白,被衣服的颜色一趁显得更加暗黄。两条又粗又长油光水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浓重的桂花香味从头顶传来,一旁的吴峰皱了皱鼻子,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脚站远了些。

周红梅站在玻璃柜台前低着头仔细逡巡着里面的布料,柜台后,一个年纪双十左右的姑娘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捏着针在织围巾。

“同志,你把这个红色的布拿给我看看。”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姑娘被惊了一跳,手下一乱,刚才织的是正针还是反针就记不清了,她刚学会打围巾,这小半条围巾已经织了五天了,期间织了又拆,拆了又织不知废了多少工夫,这下好了又得拆掉重织!

小姑娘柳眉倒竖,把围巾连带着毛线团成一堆,往笸箩里一扔,斜眸淡淡瞥了眼周红梅,阴阳怪气的道:“要买就买,不买就赶紧走人,别在这儿碍事儿。”

说着干脆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起来,周红梅被她气了个倒仰,向来都是她给别人脸色,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冷眼过。

不过镇里不比村里,人人都让着她,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大多这么神气,刚才逛了一圈,就只有这里的布尚且入得了她的眼,要是得罪了她,估计这布是买不成了。

周红梅咬咬牙按捺住脾气,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歉然道:“我刚才语气有些重,同志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我和我对象马上要结婚了,特意来选布做喜服的,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周红梅说了这么一大堆,见那售货员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

“别跟我套近乎,每个买东西的人都要我行个方便,我忙的过来吗?你要是买,就交钱拿货;不买,诺,门口在那儿,好走不送。”

吴峰见这售货员这么难缠,摆明了是刁难他们,脸色也有些难堪,扯了扯周红梅的袖子,在她耳边小声道:“要不咱们走吧,去别的地方买。”

周红梅也想甩袖子走人,可是镇里只有这一家百货商店,其他柜台的布不是老气就是单调难看,周红梅正左右为难,却见到于秋从门口走了进来,真是扫把星,每次见到她都没好事。

周红梅翻了个白眼,厌恶的瞥了瞥于秋,于秋自然也瞧见了周红梅,见她挤眉弄眼的,不由好笑,当真是人丑多作怪,本来已经不好看了,对人还不温和些,让人见到她就倒胃口。

周文礼慢于秋一步进来,见于秋停在门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了周红梅,两人剑拔弩张似的。周文礼皱了皱眉,长腿一迈,挡在了于秋身前,拉着她的衣袖带着她往柜台走去。

周红梅见周文礼从于秋身后进来,两人还手拉着手,一时惊的张大了嘴巴。“你...你们怎么......”

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吴峰见她这个样子,眉心都快挤成了一个‘川’字,这可是公众场合,周红梅一点儿也不注意形象,简直是有辱斯文,粗俗不堪。她自己不嫌丢脸,他跟在一旁还觉得丢人呢!心中一股强烈的悔意涌上,吴峰有些退缩,自己真的要和这样的人结婚吗?

周文礼拉着于秋径直走到了柜台前,半人高的玻璃柜里,整整齐齐的陈列着各色布料,毛线。

周红梅等他们走近了,才晃过神来,忙伸手拦住两人,尖锐的声音刺破空气在整个大厅中回荡,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和质疑,“你们怎么在一起?”

周文礼温和的脸色冷沉了下来,仿佛是一块寒冰,目光锋利的盯着周红梅,“咱们两家近年来虽然不常走动,但论理你还要叫我一声堂哥,你就是这样对我说话的吗?大呼小叫。”

于秋乖乖待在周文礼身后,看他跟人理论,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以她的性子,周红梅这样无理取闹她多半会不甘示弱当面怼回去的,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冲锋陷阵,突然有人站出来把她挡在身后,这种感觉还不赖么。

“文礼哥,我只是有些奇怪罢了,你干嘛这么凶。”周红梅声若蚊蝇,怯怯懦懦的有些发憷,这个堂哥最近是越来越奇怪了,每次见她都摆着一张臭脸,跟上辈子欠了他钱似的。明明两人也是一块长大的,小时候还经常带着她在田里捉蚂蚱,怎么现在见了面跟见仇人似的。

“不必这么大惊小怪,我跟于秋马上要成亲,以后你也要叫她一声堂嫂了。”

“堂嫂?!”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能在一起,周红梅惊的合不拢嘴。

一旁的吴峰显然也有些惊讶,前段时间还对他死缠烂打、嘘寒问暖的女人,转眼就投入了其他男人的怀抱,这个认知让吴峰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于秋和周红梅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一个是普普通通的乡村土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另一个却是姿容艳丽的玫瑰花,吴峰眼眸暗了暗,在心中安慰自己,漂亮又怎样,这个女人如此水性杨花,他应该庆幸自己没答应跟她在一起。

售货员见周红梅还怔愣着挡在柜台前,声音拔高:“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挡着后边的人。”

于秋往柜台里面看去,周红梅以为她要跟她抢,忙喊道:“买,当然买,就要那块红色的。”

“四角钱一尺,搭一市尺布票,你要多少”售货员从柜台下翻出量衣尺和剪刀。

“这么贵!”怎么不去抢呢。后半句周红梅没敢喊出来,在吴峰不耐烦的眼神中,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六尺四寸。”周红梅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钱和票,在手中数了两三遍,直到售货员都不耐烦了才递过去。她妈一共才给她一块钱,剩下的可都是她的私房钱,攒了几个月的呢。这次一下子造完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值得,反正是结婚穿,一辈子可就一次,值。

售货员一把抢过周红梅手中的钱票,鄙夷的瞥了她一眼,打肿脸充胖子的穷酸样,真是上不了台面。这样的人她每天都能遇见几个,每次都能狠狠宰对方一笔。

吴峰匆忙接过裁好的布,胡乱折了折塞进包里,然后拉着周红梅快步往外走,真是太丢脸了,他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周红梅被他拉的踉跄了一下,“哎,你走这么急干啥?我还有话没说呢。”话音越来越小,两人渐渐没了踪影。

于秋见吴峰仿佛逃命似的,招呼也不打就急吼吼的走了,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了想两人的表情,她大概明白吴峰是为什么了。

于秋抿着唇笑意在脸上压不下去,周文礼看她忍俊不禁的样子,有些无奈,“你想笑就笑吧,这么忍着不难受吗?”于秋抬眸看她,水润的杏眸微微弯起,像是一弯饱满的‘月牙儿’。四目相对,视线交互,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两人相视一笑。于秋知道周文礼明白她在笑什么。

“二位也是来买布料做喜服的吗?”售货员见眼前这两人,男的俊朗高大,女的清丽明艳,站在一起真是登对,不由开口问道。她在这做了一年多的售货员,每个礼拜都有过来采买的新人,可鲜少有这么般配的,俊男美女她看着也赏心悦目。

“您真是火眼金睛,我们什么都没说您就知道了。”于秋故作惊讶的赞道。一男一女一起来买东西,长得又不像,随便猜猜好像也能猜着。

“那可不是,你俩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你看这块布怎么样?”

于秋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是一块鹅黄色印碎花的料子,的确很好看。不过这布并没放在玻璃柜里,于秋有些讶异,“这块布么——”

“这布可好了,你皮肤白穿着肯定好看,要不是我的肤色黑穿着怕糟蹋了这布,我才不会让给你,你可别跟刚才那人一样,也喜欢那些俗不可耐的。”姑娘见于秋有些犹疑,赶忙劝解,颇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味道。

于秋转头询问似的看着周文礼,其实她也比较喜欢鹅黄色的那块,颜色清新淡雅,平时穿也不会太张扬,可是结婚的话可以不穿红色吗?

她本来布票就不多,自然是不想浪费。如今每人每年只能分到三尺的布票,还不够做一件衣服的。大家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件衣服能穿的打满补丁,直到破的实在不能穿了,还要把衣服剪剪拆拆用来纳鞋底。

“你喜欢的话就买,不用担心。”周文礼见于秋望着他,欲说还休,瞬间明白了她的顾忌。

“那好,同志我们就要这匹,尺寸么——”于秋有些拿捏不定,尺呀,寸呀,这些单位对她来说有些陌生,万一买小了怎么办?

“五尺八寸。”于秋诧异的看着周文礼,五尺八寸么?他怎么知道?

周文礼见于秋目光直直的盯着他,知道自己失态了,有些后悔刚才的多言,此时也不能辩解什么,只能故作镇定的挺直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