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尺八寸——这个数字周文礼一直记得很清楚,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是重生一世。

那时候他们成亲不过三个月,于秋平常并不怎么和他说话,他只当于秋是内向腼腆,不善言辞。

于秋的衣服带来的不多,有一件淡蓝色的短衫她应该是很喜欢,经常穿着,洗的次数多了蓝色已经微微发白,袖口处的布料也因为经常摩擦而变薄甚至有些脱线。她坐在床上小心的整理,被子上散落着一块块碎布,她一块块的拿过来比对,然后又一块块的仍开,靠在床上颓靡的塌着肩叹气。

其实颜色相近又怎么样,打了补丁终究是能看出来的。那天之后他每天晚上都去山上打猎,打到了猎物就拿到黑市上去卖,攒了一个月,一毛的、一分的,零零散散加起来终于攒够了。

一天下午卖掉猎物之后,他拿着钱跑到百货商店千挑万选的买了一块布,珍宝似的收进怀里,揣着布从镇里走回来时天早已黑了,于秋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睡着了,两人各睡各的,她从不会等他的。

于秋被他吵醒时,其实是非常不高兴的,不过那时他太过开心并没发觉,献宝似的把怀中的布拿出来送给她,于秋看了之后的确很高兴,见她开心的接过布在身上上下比量,他觉得这一个月的辛苦都没有白费。

可是他高兴的太早了,他以前从没给人买过布,也不知道于秋的尺寸,她皱着眉把布递给他,失望的诘问,“这些布太少了,至少要五尺八寸才行,这么少,连一件褂子都做不了。”那时他觉得难堪极了,就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往事浮现在心头,周文礼目光停驻在于秋身上,好像在看着她,又好像是在透过她看着自己。那个年少轻狂、行事随心的自己。以前他总不愿回想这段不堪的过去,也不愿回想起那个带给他痛苦和伤害的人,他努力打拼,用繁重的工作麻木自己,他成功了,后来真的很少想起她,那段记忆也被他遗忘在脑海深处。

可是重生之后,于秋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那些尘封的记忆也随之解封,他以为自己再见到于秋应该是讨厌她,憎恶她的。可是于秋变了,她变得和记忆中的人截然不同。周文礼觉得自己的心乱了,眼前的于秋总是让他心软,让他冲动。他要拿她怎么办?

两人拿了布后出来,于秋站在他身侧,歪着头好奇的盯着周文礼,他怎么突然沉默了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周文礼转头看她,目光幽深复杂,眼前秀美的女子一双清亮的杏眸中含着隐隐的担忧,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担心他,他又怎么能去苛责她呢。周文礼敛下心神,淡淡笑了笑,“我没事,只是在想还需要买些什么?”

他在骗她,当她是三岁小孩吗?不过人家既然摆明了不想说,再追问下去岂不是讨人嫌。周文礼脸上又恢复成一贯的温和平静,于秋哦了一声顺势接下话题,“是不是还要买些糖?咱们去供销社看看吧。”

“好。”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

周文礼去排队了,于秋站在树荫下歇息。周文礼高大的身形在队伍中很是突兀,他真的很高,于秋一米六八的个子在女生中算是比较高挑的了,可跟周文礼站在一起才只到他下巴处。

周文礼对她反反复复的态度无常,明明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一眨眼就冷沉下来,翻脸比翻书还快,于秋简直怀疑他学过变脸。而且他身上似乎藏着许多事,也许因为沉默内敛的缘故,身上有一种神秘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接近他。

于秋视线一直追随着周文礼,他好像买好了,转身向她跑来,于秋赶忙收回视线。

“买好了么。”

“嗯。”

“那咱们走吧。”

“等等,这个给你。”周文礼握了握拳,把手中的东西递到于秋身前。于秋诧异的看着他,然后接过来拿在手中,原来是一只发卡,深蓝色蝴蝶形状,花样一般做工也不细致,但胜在小巧别致。

“送我的吗?”怎么想起买这个给她,周文礼倒是挺会讨女孩子开心的么,于秋把蝴蝶发卡拿在指间把玩。

“嗯。”

“谢谢,我很喜欢。”你喜欢就好,周文礼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

“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你累不累还想再逛会儿吗?算了,走了一下午,你应该饿了,我带你去国营饭店吃点东西吧。”

于秋看了看天色,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要是再去吃顿饭,晚上的事估计要赶不及了。

“我还不饿,既然东西买完了咱们就赶紧回去吧。”

“你晚上还有事吗?这么急。”

于秋见周文礼目露疑惑的看着她,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她自然是有事的,晚上还有一出大戏等着她开场呢!

在于秋心中周长兴是活该,如果他不起什么歪心思,又怎么可能被人整治,她只是挖个坑等着他跳罢了,可是借刀杀人这种手段毕竟不怎么光彩,周文礼这个人她可以相信吗?于秋直直望进周文礼眼里,他的眼睛像是一汪幽深的清泉,望不到底。

虽然他也帮自己教训过周长兴,可是那样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只能解一时之气罢了。要是把今晚的计划告诉周文礼,他会不会觉得她太恶毒狠辣。不行,不能冒险,今晚机会难得,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万一周文礼阻止她......

“我回去还有一些衣服要洗。”于秋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洗衣服需要这么急吗?周文礼心中怀疑,而且于秋刚才的样子也不像......于秋感觉有两道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周文礼的目光清明温和却仿佛洞察一切,于秋有些不敢看他,心虚的低下头。

算了,可能她有什么事不好对他说吧,周文礼见她这样也不多问,“既然你着急回去,那就走吧,别耽误了。”

晚霞染红了天际,鸡蛋黄一般的太阳慢慢隐匿到巍峨的青山之后。

徐徐的微风吹过,额间的碎发被风吹落,柔软的发梢扫过脸颊的皮肤,带起一阵酥痒,于秋勾起尾指习惯性的把碎发拢到耳后。

要是有一个发卡就好了,发卡,于秋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深蓝色的蝴蝶,把它别到耳际,碎发被夹在发卡下,任凭风如何吹也纹丝不动。于秋凝视着周文礼宽阔的脊背,片刻之后弯唇笑了笑,巧合也好,刻意也罢,总之结果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