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周文礼坐在临窗的松木桌前看书,桌案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微弱的火苗在玻璃罩中一闪一闪的跳动,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于秋侧身坐在床沿边整理衣服,三两件衣服根本就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已经翻过来覆过去叠了好几次了,抬眸又看了看周文礼,他坐在靠背太师椅上,腰却挺得笔直,伸手翻动书页,似乎看的极为入迷。

于秋有些心烦意乱,站起来走到红漆雕花木柜旁,柜子有一人高,面积却不是很大,周文礼应该是提前收拾过了,靠左的一边叠放着他的衣服,短衫、长褂、长裤整整齐齐的堆叠在一起,右边则空了出来,应该是特意留给她的,于秋便把衣服放了进去,然后抱起床上的被子走到周文礼身侧。

屋子内只有一张床,待会儿要怎么睡?

“咳咳,我困了。”于秋清了清嗓子,试探的说。

周文礼没有抬头,又翻了一页书,轻声道,“那你先睡吧。”

于秋一噎,周文礼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她关心的是这个吗!

“我...那我睡哪儿?”

“床上。”

“那你呢?”

周文礼合上书,转头去看于秋,见她防备的看着自己,心里笑了笑,声音平静的道,“当然也是床上。”他知道于秋在防备些什么,可是现在才来担心她不觉得晚了吗?

什么?于秋一脸震惊,周文礼不是应该君子一点,主动打地铺的吗!他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讲出这种话。

周文礼放下书,站起来走到于秋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于秋后退了一步,他沉默的时候整个人气质清冷,气势逼人,让人有一种压迫感。

于秋扬起下巴,用表情和动作弥补身高上的差距,这种身高上的差距让她觉得气势上莫名也矮了一截,周文礼被她这故作倨傲的可爱模样给逗笑了,明明害怕他做些什么,还要故作镇定,他要是再吓一吓她,她估计就要跳脚了。

“你怕什么,安心去睡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真的?”于秋犹疑的问,其实她心里隐隐是相信周文礼的,虽然他看起来冷冰冰的,对人也不亲近,但从认识以来,他的确没害过她。

尽管他总是内敛沉默,却也一直站在她身旁默默为她安排好一切。一言一行最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本质,言语尚有可能骗人,但行为是掩饰不了的,周文礼的确是一个让人信赖的人。

“你放心,我虽不是君子,但还是信守承诺的,协议你不是收着吗?还怕什么。”

于秋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放下心来,抱着被子爬到了床上。周文礼既然亲口承诺了,那应该是不会反悔的,她姑且相信他一次。

“你睡里边吧,我歇息的晚。”

于秋脱掉鞋,铺好床,想要脱外衣的时候却犹豫了起来,抬起头见周文礼背对着她,于秋想了想,伸手解开了盘扣,反正她里边还穿着一件长袖衬衫呢,裹得严严实实的,应该没事。

于秋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论硬度这床倒是和知青点的大通铺没什么区别,不过知青点的炕下砌的是石砖,不仅硬而且还冷,晚上睡觉时湿冷的寒气就会从背后丝丝渗进来,无论是侧着睡还是躺着睡,什么姿势都不能避免。

也不知知青点如今怎么样了,王婉之和刘慧珍今天特意来送她,王婉之还悄悄塞给于秋一封信,信是林红写的,拐弯抹角的说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我以前欺负了你,你也报复了回来,咱们既往不咎,你不要再找我的麻烦。

于秋收到信时,着实惊讶了一下,自从上次用蛇吓了林红之后,她估计是怀疑了什么,对她简直避如蛇蝎,从不跟她说话,见面都要绕着走,如今怎么转性了。

林红的确是被于秋给吓到了,上次郑敏拉着她要一起去举报于秋在树林里和人偷情,但是她因为害怕临时反悔,结果郑敏自己被摆了一道,那天郑敏回来时林红就发觉了不对劲。

她旁敲侧击了许久郑敏始终打太极,一个口风也没漏给她,不过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林红前后一联系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心里直觉觉得那晚的事情就是于秋下的一个套,人家设计好了陷阱等着她俩往里钻呢。

林红越想越害怕,也不敢告诉郑敏,反正于秋要离开知青点,之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说实在的,她跟于秋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跟着郑敏一起冒险。

于秋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手臂弯曲支在颐下,周文礼还坐在窗前,不知在写些什么,暖黄柔和的灯光在墙壁上跳跃,把室内的气氛烘托的温暖又朦胧,于秋盯着周文礼的背影,渐渐陷入了梦乡。

周文礼把账单整理好,夹在本子里,放进抽屉的最深处,准备用锁锁上,想了想,又把锁收了回来,平白无故的,如果真的上锁反倒惹人注目,周文礼回头看了看于秋,见她已经睡着了,放下心来,他向来谨慎惯了,况且那些事也不宜被人知道。

周文礼拎着煤油灯走到床前,于秋躺在被子里,长发散落在身下,她好像嫌热一般,被子被推到了胸前,两只手臂横在身前,肩膀露在外面。她也不怕着凉,周文礼扯了扯被子,想给她盖严实一点,结果被子给于秋压在身下根本就扯不动。

也不知她是怎么裹得,周文礼无奈,只能拿起她白天穿的外套给她盖在胳膊上,暖黄的光撒在于秋脸上,莹白的肌肤像是蒙上了一层光晕,仿佛羊脂白玉一般,晶莹剔透,莹莹生辉。

她睡着的时候好像格外乖巧,纤长的睫毛垂下,白日里那些灵动的神情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全部封印在里面,红润粉嫩的樱唇微微张着就像是纯真的孩童。周文礼定定看着熟睡的于秋,觉得她既陌生又熟悉。明明还是一样的容颜,性格却是截然相反,一个像火,张扬热情;一个像冰,清高自傲。

重生之后,的确有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偏离了前世的轨迹,但是这足以让一个人的性格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吗?周文礼有些不确定。

岁月仿佛是最好的洗礼,当初那个单纯轻狂,每日最大的忧虑只是要想方设法赚钱糊口的人,终究是跌跌撞撞的成长了,周文礼有时反而会庆幸于秋带给自己的那些经历,敏感和自尊的性格使得磨难和嘲讽没有击到他,反而形成一股巨大的推力,激励着他一步步前进。

于秋翻了个身,又恢复成侧躺的姿势,衣服从肩膀处滑落下来,周文礼望着于秋,明明是艳丽柔媚的相貌,偏偏睡着时给人一种纯真无邪的感觉。

睡觉也不老实,周文礼摇了摇头,伸手给她把衣服掖好,他有时会下意识的把于秋当成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来看待,周文礼心里笑了笑,也不对,她现在本来就是一个小姑娘,只是他自己的心态老了罢了。

周文礼其实明白,现在的于秋什么都没做,她是这个时空下独立的人,他不能迁怒如今这个无辜的少女,只因为那些对她来说,听起来虚无缥缈甚至荒诞无稽的前世之行。

于秋未来会变得怎么样,周文礼不知道,也许有一天她又会和前世一样,但那又如何,他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周文礼了。

周文礼轻吹了口气,微弱的火苗急促的跳跃了两下,熄灭在灯罩里,屋室内顿时陷入黑暗,周文礼把灯挂在墙壁上,脱鞋解衣,然后掀开棉被躺了下去。

绵长的呼吸声,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还有似有似无的清香幽幽传来,周文礼从来没觉得入睡这么的艰难。

夜晚本就寂静,再细小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也会被无限放大,就像是夏日里蚊蝇在耳边震动翅膀一样。

周文礼静心凝神,在心里默念起清心咒来,他睡了一下午,如今本就不困,再加上于秋的干扰,更是难以入眠。

他是那种思虑过多的人,生意越做越大,打交道的人越来越多,处处都要考虑周到,忧思过多后来已经成为习惯,他每日里不是在思考中睡着,便是在睡梦中思考,要做到心无杂念对他来说简直如同水中捞月,海底捞针。

念了两遍清心咒后,那些声音似乎真的静了下去,周文礼调整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

就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具温热的身体突然靠了过来,周文礼瞬间被惊醒过来,鼻尖萦绕着一阵幽香,淡淡的,随着她的靠近愈发浓烈。

周文礼睁开眼,黑暗中一切都是模糊的,只能看到一个起伏的身影贴在他的被子边,她的脚似乎伸了出来,搭在他腿上。

是于秋,她怎么过来了?

周文礼无奈极了,只能从床上坐起来,把她往一旁推,她的被子已经被她卷在了身下,身上的衣服都是凉凉的,一丝热气也没,不知道她在外面冻了多久,怎么睡觉也这么不老实。

于秋手脚并用攀扯着周文礼的被子,大概是觉得冷了,找被子呢,周文礼摇摇头觉得好笑,伸手掰开她的手,把她抱到一边然后重新给她盖好被子。

一番折腾下来,周文礼酝酿许久的睡意消散的一干二净,于秋倒是睡得香甜,丝毫没被吵醒。周文礼仰躺在床上,头颅陷进柔软的枕头里,苦笑了两声,于秋简直是过来折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