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之后,白日渐长。大概六点钟左右,天色已经大亮,晨光透过窗棂斜斜的洒进屋室内,床榻上,两人裹挟着被子相拥而眠。

长睫微微颤动,于秋缓缓睁开了眼,还未反应过来,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眼前是一截修长的脖颈,上面凸出的喉结让他的身份昭然若揭,于秋微微仰起头,视线上移,一张清隽非常的面庞映入眼帘,下巴处有细小青黑的胡渣冒出来,却丝毫不减俊朗。

于秋愣了一瞬,想起这是在周文礼家,可是自己怎么会和周文礼这么......于秋撑起胳膊,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嘶——别动”

低沉嘶哑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热气拂过耳垂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于秋觉得腰后一重,人就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了下去,于秋一下子慌乱起来,匆忙移开手,双颊绯红,抬眸惊疑的望着身侧的男人。

周文礼低下头,视线低垂,眼神还未清明,就见到于秋倚在他胸前,光滑浓密的长发瀑布一般散在两人身上,娇俏白皙的小脸上还印着她睡觉时留下的红痕。

于秋杏眼圆睁,水雾朦胧的眸子里盛满了指责和控诉,直直的望着他,她怎么了?被她这样看着周文礼有些不适应,匆忙阖上双眼躲开她的视线。

其实他才刚睡着不久,于秋睡觉太不老实了,一整个晚上翻来覆去的,折腾的他也睡不着。

“我怎么在这里?”于秋支棱着从床上坐起来,拉起滑落的被子裹在胸前。

周文礼睁开双眼,无奈的看了看于秋,她这样质问委屈的语气,好像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似的,周文礼觉得自己真是冤枉,“你仔细看看自己在哪儿。”

于秋见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床铺,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两遍,怔愣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脸上霎时烧了起来,她昨晚明明是睡在里面,该不会是她自己滚过来的吧。

周文礼揉了揉眉,躺在床上闭目休息,于秋见他眼底泛起淡淡的青色,有些心虚,“你怎么了,没休息好吗?”

周文礼缓缓睁开双眼,视线停在于秋脸上,平静温和的看着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无碍,只是下午睡多了晚上就没了睡意。”

说罢,翻身从床上坐起,“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出去。”

“不,不用了,我还是现在起吧。”第一天到别人家里,睡懒觉好像不太好。

“这两天你不用上工,好好在家休息,或者,去镇里逛逛也行。”好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喜欢去逛街的。

“那你呢,你不在家吗?”于秋有些好奇,他倒是把自己安排的妥妥当当。

“我上午要去粮站换粮食。”

“粮站?”

周文礼见她好奇,便细心解释,“家里只剩些粗粮,母亲让我去换些面粉来,你想去吗?”

于秋的确是挺感兴趣的,地里的庄稼收获之后形成原粮,原粮很少能直接吃,农民们自己加工又太过麻烦,便统一到粮站去,用原粮换细粮。

不过这个兑换比例会随着粮食种类的不同而产生相应的变化,而且兑换时也要相应的交给粮站一些加工费,有时候粮站的工作人员还会私下克扣一些,所以如今能在粮站上班可是大家挤破了头都想抢的机会。

于秋还没去过粮站,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周文礼站在床侧,拿起衣架上的褂子披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搭在襟前的纽扣上摆弄,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那地方太远,又累又脏的也没什么好玩,你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

周文礼还要带粮食,骑车的话肯定没法载她,于秋不想给他增添麻烦,只能作罢。

*

周家的人昨天于秋已经一一见过了,周文礼家里人口并不复杂,兄妹四人,大哥在外地当兵,留下大嫂田氏在家里照看三个孩子,二姐早已出嫁,还有一个小妹在镇里上初中,平常住校并不待在家里。昨天于秋倒是见到了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果然是人如其名,文静秀丽。

等于秋洗漱好出来时,周母已经在厨房里做早饭了,缕缕炊烟从房顶上袅袅升起。于秋要去帮忙,却被周母赶了出来,让她回屋好好休息。

于秋愕然,她真的不累,怎么一个个的都让她去休息,这一家子人好像都对她格外的好,这样的体贴让于秋有些意外,又觉得欺骗了周母而愧疚。

吃过早饭后,周母和田氏都去地里上工去了,于秋被田氏托付,去照看还未满周岁的小侄子铁蛋。

于秋简直被田氏的的起名能力给惊呆了,虽然说起个贱名好养活,但是铁蛋、狗蛋、招娣什么的真是让她吐槽无口。

尤其是招娣,小丫头六七岁的模样,长得面黄肌瘦,身上的衣裳洗的发白了不说还明显小了一号,都遮不住手腕脚踝,而且她后面还有两个弟弟,可想而知田氏的重男轻女心理。更别提,她还让这个比水缸没多高的小孩子去洗衣服。

于秋在屋里哄着铁蛋睡觉,小家伙奶香奶香的,倒是一点儿不闹人。于秋喂他喝了些水,然后又抱着他在怀里晃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粉嫩嫩的嘴唇微微张着,口水流了一脸。

真是个脏兮兮的小鬼,于秋嫌弃的伸手给他抹掉,然后又戳了戳他胖嘟嘟的小脸。小孩子脸上的肉软软的、又白又嫩像是一块水豆腐,摸起来手感特别好,于秋现在看他就像是看仿真版的洋娃娃。

于秋轻轻戳了两下,叹了口气,好想捏一捏呀,但是万一把这个小鬼吵醒,估计自己有的烦了,她还是喜欢乖乖巧巧、不哭不闹的小孩子。于秋轻轻的把铁蛋放在床上,让他躺着睡觉,然后又在四周堆上枕头,虽然小家伙现在连翻身都不会,但还是小心一点儿为好。

于秋蹑手蹑脚的关上门,走到院子里,就见到小招娣正站在矮椅上,上半身弯进水缸里,整个人像是要栽下去似的,于秋被她吓了一跳,一个箭步还没冲上去,招娣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中还拿着葫芦瓢。

于秋赶紧上前夺过招娣手中的瓢,然后把她抱了下来,心有余悸的道,“你想舀水的话,可以喊我,你刚才站在椅子上实在太危险了,以后千万别再那样。”要是不小心掉进去,水缸这么深,四周又滑,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小婶婶,没事的,我会小心的。”招娣奶声奶气的说着,伸出小手想要去拿瓢继续舀水,却抢了个空,低头看了看还没洗完的衣服,招娣不安的攥着衣角。

于秋一直盯着招娣,这时也发现了异常,不由放低了声音轻声问,“这衣服是你来洗吗?”

“嗯”招娣抬起头,一双乌黑滚圆的大眼睛直直的望着眼前温柔漂亮的人,家里除了小姑姑就属这个小婶婶对她这么温柔了,她的声音可真好听,奶奶和妈妈都不会这么轻声细语的跟她说话。

“你出去玩吧。”于秋揉了揉她细软发黄的头发,初春的衣服还比较厚重,沾了水浸湿后重量可想而知,招娣那胳膊细的跟竹竿似的,于秋都担心她折了手。

“不行,俺妈说了,回来后我要是不洗完就不能吃饭。”招娣有些焦急,声音都打着颤。

“你妈呢?她怎么自己不洗?”

“俺妈还要上工。”

“那她下午回来再洗不行吗?”招娣沉默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小到大,母亲让她干活她就干活,要是偷懒就没有饭吃。

“俺妈...说我是赔钱货,所以在家要多做些家务活。”

于秋柳眉倒竖,脸色有些发白,气的!赔钱货?真是活久见,招娣可是田氏的亲生女儿,十个指头也有长短,就算不喜欢,也没必要这么苛待。而且田氏自己也是女人,招娣是赔钱货,那她自己也是赔钱货了。

“小婶婶,你别担心我,我洗了很多次了,不会有事的。”招娣见她脸色不对,十分懂事的安慰于秋,生活在夹缝中,作为整个家里的最底层,小小年纪的她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

于秋蹲下身,看着招娣因为生了冻疮红肿结疤的小手,想了想轻声的说,“这样吧,衣服我先帮你洗,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菜,有的话帮我去摘菜好吗?摘菜会吗?”

“会,可是......”招娣有些犹豫,妈妈是让她洗衣服,要是小婶婶帮她洗了,回来?

于秋见她犹疑,便知她在担心什么,“别可是了,你妈只是让你把衣服洗完,可没说不准别人帮你洗。”

“那好吧,这些我已经洗了一遍,盆里剩下的还没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于秋挽起袖子,捞起滴水的衣服,用手揉搓起来。衣服上主要是些草汁、泥灰,于秋捡了两个皂角,随便揉了揉,三下五除二之后便捞了起来搭在绳上,反正又不是她的衣服。要不是怕招娣回来没法交代,被田氏迁怒,这些衣服于秋根本连糊弄都不想糊弄。

回到屋里,拿毛巾擦了擦手,手背上莹白的肌肤不知是沾了冷水还是因为搓衣服的缘故,有些红紫。于秋特别怕冷,可能身体本来就不好,又或者上次落水受了寒,冷的时候指甲就会发紫。于秋搓了搓手,然后放在嘴边哈了口气,手指相扣用力握紧,这个方法对她很有用,果然过了一会儿,手恢复了正常。

于秋把毛巾叠好,搭在盆架上,然后关上门去厨房。厨房里,招娣已经把青菜一根根摘好了,还跑到菜园子里拔了根萝卜,萝卜白皮绿缨、圆头尖尾,就像是电影里的胡巴一样可爱。

“小婶婶,你要做饭吗?”

“是啊,既然有萝卜,不如我做萝卜糕给你吃怎么样?”

“萝卜糕?萝卜不是用来炒菜的吗?”

“萝卜除了炒之外还可以做许多菜哦,萝卜排骨汤,响油萝卜丝,风味泡椒萝卜,萝卜丝饼,胭脂萝卜,油炸萝卜丝丸子......”这些菜名她一个都没听过,招娣咽了咽口水,眼睛里闪着星星。

于秋打开橱柜,上下扫视了一圈,里面除了半袋子面粉,什么都没有,这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萝卜糕是做不成了,改成萝卜丝饼怎么样?”

招娣点了点头,小鸡啄米似的,“小婶婶做什么都好。”她只吃过奶奶做的清炒萝卜丝,不放油的那种,平日里只有小叔叔会夹菜给她,每天能吃上菜对招娣来说已经算的上是格外幸运的事了,谁也不会问她想吃什么。

在吃饭这件事上,招娣恨不得把自己隐藏在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她坐在桌子的最边边,妈妈还是会嫌弃她,弟弟隔两天就能吃上一碗鸡蛋羹,而自己只有在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单独吃上一碗带荷包蛋的面条。

“哎呀,小丫头嘴真甜。”招娣好像格外懂事,端着菜要去帮她洗,于秋接过了她手中的盆,摸了摸她的头,“你出去玩会儿吧,我做好了叫你。”

招娣雀跃地跑出去玩了,白日里有做不完的活儿,很少有机会能出去玩的。厨房里,于秋开始了忙碌。

周文礼骑着自行车驮着粮食,刚来到院外,就见到家里厨房上方浓烟四起,仿佛着火了一般。

心下一惊,周文礼扔下自行车,拔腿往厨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