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礼端着一大盆红烧肉进屋时,堂屋的桌子上众人已经摆好了碗筷,就等着开饭呢。
“诶呀,小秋这是做了什么,好香啊!”周母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直起身缩了缩鼻子,视线不由自主的往饭盆里瞧。
甜腻诱人的香味随着热气在空气中飘散蔓延,钻进了众人的鼻子里,像是挂着诱饵的小勾子似的,把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上来。
于秋拉开椅子,脸上勾起一抹温和腼腆的笑容,轻声的回道:“做了些红烧肉,不知道合不合大家的口味。”
“闻着就香,一定好吃,比我老婆子做的好。”
“您别这么谦虚,您做了这么多年饭可比我有经验,我这点手艺以后还得多跟您学学呢。”
于秋不好意思的笑笑,一脸不胜夸奖、虚心学习的模样。
人家自贬身价去赞你,那是礼节上给你面子,要是你真的借坡下驴那可真是不上道了。而且
她是周文礼的母亲,对自己也很好,于秋是真心尊敬她,想跟她处好关系。
乡下里也没什么讲究,等周母动筷之后,众人便也纷纷举筷夹菜,筷子雨点般的落下,转瞬间盆里的菜已经少了大半,于秋一时间有些错愕,赶紧伸出筷子夹起了一块肉放到碗里。
肉块软嫩Q弹,糖醋的汁粘稠的覆盖在肉块的表面,颤悠悠的像是半透明的暗红色果冻。
于秋小心的吃了一口,肉又嫩又滑,糖醋的汤汁并不流于表面,而是完全浸透到了肉里,甜而不腻,酸而不涩,非常美味。
酸甜的汤汁沾到了唇上,于秋下意识的舔了舔嘴角,有些意犹未尽,伸手想要再去夹菜,却发现盆里已经空了。
对面的狗蛋坐在椅子上一手抱着圆口木碗,一手握着小木勺,呼哧呼哧的,像只小猪仔似的,整张脸埋在木碗里,吃得可香了。
于秋看了看只剩汤汁的饭盆,又看了看自己碗里清汤寡水没有肉沫的玉米糊糊,顿时有些心塞。
周文礼刚夹了一口菜,瞥到一旁的于秋,正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不由问道,“怎么了?”
于秋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又郁闷的看着他,怕周围的人听见,俯身挨着周文礼小声的抱怨,“我就吃了一块。”
周文礼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于秋就像是一只没喝上奶的幼崽,委屈的样子可爱极了,让他真想揉揉她的头安慰安慰她,不过大嫂和母亲都在一旁看着,还是算了吧。
“那怎么办?不然,我这还有一块,给你吃吧。”周文礼伸筷要把碗里的肉夹给于秋,却被于秋给制止了。
“算了,还是你吃吧。”
周文礼顿住了手,以为于秋是嫌弃他,神色渐渐暗淡下来,眼里的光彩一瞬间消失不见,淡淡的笑了笑掩盖住脸上的失落,“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于秋听出他语气的不对,知道他是误会了,心里顿时有些着急,“你别误会呀周文礼,我不是嫌弃你。”
于秋伸出手藏在桌下,悄悄拉了拉周文礼的衣摆,“这些菜我本来就是想做给你吃的,你都没吃上几块,还要给我,我不想跟你抢。”
于秋有些气闷,殷红的樱唇微微撅起,两腮鼓鼓的像是一只生气的小河豚。周文礼被她这可爱模样安慰到了,心里暖暖的,仿佛金光从云层中乍泄,阴霾霎时间烟消云散。
周文礼握了握于秋的手,把肉夹到她碗里,“乖,把肉吃了,你想做菜给我吃以后有很多机会,不要亏待了自己。”
“我......”
于秋看了看周文礼,他平静看着自己,目光温柔随和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于秋弯唇笑了笑,低下头把肉吃了,她知道周文礼是在关心她,她喜欢这样温柔又强势的周文礼。
吃完饭后,于秋坐在床上整理下午购买的东西。
雪肤霜一人一盒送给大嫂和周母,奶糖分一小半出来自己吃,剩下的给几个小孩子。
现在的大白兔奶糖含奶量特别高,是由奶粉、炼乳浓缩而成,坊间有七颗大白兔等于一杯牛奶的说法。
现在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上面能保证不饿着就行了,大人们根本没有意识给孩子补充高蛋白维生素之类的东西。
于秋只能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尽量的帮这些孩子健康的成长。
招娣瘦小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于秋想起上午洗衣服的场景,分糖的手不由一顿。田氏明显是重男轻女,待会儿把糖交给她,几个孩子间能平均分配吗?
重男轻女的父母于秋见过不少,单看她能偏心到何种地步了,于秋不敢对田氏抱有太大的幻想,便留了个心眼。
把剩下的糖先分成三份,留下其中一份出来,要是田氏真的偏心至此,她就悄悄的把糖给招娣。
周文礼见她把糖分成一份一份的,用报纸包起来,不由有些好奇,走到她身前,“在做什么?”
于秋叹了口气,把上午帮招娣洗衣服的事简单道明的原委,又把自己的顾忌告诉他,“我这是怕大嫂偏心,所以干脆把糖先分好,待会儿直接给每个孩子一人送一包。”
周文礼见她忧心忡忡,有些不忍打击她,只能委婉的提醒,“嗯,你的想法是很好的,只是,结果可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于秋抬眸疑惑的看向周文礼,“为什么?”
“过年的时候,你有没有收到过压岁钱?”周文礼却问起了另一个仿佛不相关的话题,于秋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的那些压岁钱最后都去了哪里?”周文礼循循善诱。
当然是被妈妈以替她保管的理由收走了,于秋刹那间反应过来,明白了周文礼的意思。她其实也有这个顾忌,经周文礼这么一说,便更加确定了。
“嗯,我也猜到了,所以我还另外留出来一份,本来想悄悄的给招娣的,现在看来也不保险,那就先放在我这儿,每天给她一颗,你说怎么样。”
于秋眨了眨眼睛,看向周文礼。
她怎么这么好,善良又可爱,周文礼站在于秋身前,温柔的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乌黑柔顺的头发,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
“很好,你想的很周全,招娣有你这样关心是她的幸运。”
“可是,大嫂还让招娣那么小的孩子去洗衣服,招娣还没水缸高呢,多危险呀!你说怎么办?我也不能每次都帮她,可是我跟大嫂说,她又根本不放在心上,还说了一大堆阴阳怪气的话。什么女孩子就要勤快能干,这样以后才能嫁个好人家,真是听了就来气。”
周文礼很高兴,因为于秋在他面前丝毫不隐藏自己,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她都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其实这样是很危险的,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别人,像是刺猬把柔软的肚腹朝向猎人。
她太真实,就像是一块毫无杂质晶莹剔透的水晶,他见多了隐藏在面具下的人,自己也学会了隐藏,很少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虚虚假假的谁也摸不透,这样才能在波谲云诡的商场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周文礼揉了揉于秋柔软的发顶,“你不要太忧心了,毕竟是大嫂的家事,咱们不好插手,我会跟母亲说,让她来管的。”
“这些是要送给母亲她们的吗?我陪你一起去吧。”
“嗯,走吧。”
于秋拿起准备好的礼物和周文礼一起进了堂屋。她和周文礼住在西厢房,周母则住在正屋的西次间。
此时西次间里灯火闪烁,周母正坐在煤油灯下纳鞋底,见于秋进来了,忙直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老二,你们还不休息,怎么过来了?”
“妈,今天下午去镇里,我看这雪肤霜不错,就给你买了一盒,这个香味好闻,平常搽脸涂手都行。”
于秋把袋子里的雪肤霜掏出来递给周母,周文礼见状微微有些诧异,原来她是特意买给母亲的呀。
“嗨,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涂这些干什么,你自己留着涂就行,浪费这钱干啥!”周母下意识的推拒,这东西都是那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用的,她那里用的着这个。
“妈,您一点也不老,看起来最多三十多岁,您平常操劳太多了,当然要好好保养,这个对皮肤很好的。”于秋把盒子塞到周母手里,周母有些无措,拿在手里像是烫手一样,慌忙又塞回给于秋。
周文礼见母亲这样,不由有些心疼,母亲节俭惯了,前几年家里光景又不好,她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好像自己不知不觉间长大了,母亲也不知不觉间苍老了许多,眼角生出了细纹,手掌也枯糙了不少。
周文礼隐下酸涩的感觉,开口劝道,“是啊,妈,既然于秋特意给你买的,你就好好用着。”
“诶,那我就收下了,老二这媳妇找的好呀,孝顺。”儿子发话了,周母也不再推拒,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接过铁盒,放在手里端详了片刻,又打开盖子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