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厢房都是一样的格局,面阔两间，红墙灰瓦，西厢分给了周文礼和于秋,东厢则是大嫂和几个孩子住着。
东厢房木门虚掩着，昏黄的烛光透过缝隙投射出柔和的光晕,于秋敲了两下,推门而入。
田氏怀里抱着铁蛋，正在哄他睡觉，小孩子白日里睡得足了,晚上就格外的精神。
他白白胖胖藕节似的小手臂虚虚的环着田氏的脖颈,看见于秋来了,好像认识她似的,乌溜溜的黑眼珠直愣愣的盯着她,然后咯咯的笑起来,扭动着身体、小手扒拉着要于秋去抱他。
于秋见他这样可爱,顿时心软成一片，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周文礼，伸出双臂把铁蛋接到怀里。
小孩子身上奶香奶香的，非常好闻，他待在于秋怀里也不乱扭，一双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打转，四处打量，伸出小手指去抓于秋的辫子。
于秋用来扎麻花辫的黄色的丝带似乎是吸引了他的注意，被他扯在手里当做玩具似的胡乱的挥舞。
柔顺的发丝没了束缚一下子散落开来，瀑布一般的挂在背上。
“你这个调皮鬼。”于秋抱着他在怀里晃了晃，他还以为于秋在跟他闹着玩伸手还要去扯她的头发。
周文礼皱了皱眉，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走上前去，“孩子重，抱久了手酸，给我吧。”
于秋也被铁蛋的动作吓得一惊，赶紧甩了甩头发，把长发给抛到身后，这小孩子下手可没轻重，真被他拽到了，自己的头皮还要不要了。
于秋把孩子抱给周文礼，跟扔烫手山芋似的。不到一岁的小奶娃，看着不大，抱起来可是真重，这才抱了一小会儿手臂果然已经开始酸了。
“小于，你们怎么过来了，有啥事儿？”
“大嫂，我下午买了些东西，这个雪肤霜是给你的。”于秋说着，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递给田氏，然后又把包好的糖分给狗蛋和招娣。
“你看你，来就来，还买啥东西。”田氏接过铁盒，拿在手里看了看，不好意思的客气了两句，脸上堆着热情亲昵的笑容。
“大嫂不要客气，孩子叫我一声婶子，我也要尽尽婶子的心意，这糖营养高，用水化开了铁蛋也能吃。”
“这东西好啊，让你破费了，花了不少钱吧，我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没多少钱。”
招娣攥着糖抱在怀里，狗蛋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撕开的报纸，吃了两颗糖了。
于秋摸了摸招娣的辫子，拿过她手里的糖包，撕开之后，在田氏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捡了一颗喂给她吃。
送走了于秋和周文礼，田氏着急忙慌的夺过招娣和狗蛋手中的糖给锁到了柜子的最上层。
“妈，你抢我的糖干什么，你给我的。”
“吃，吃什么吃，刚才吃了三四颗了，还没吃够。”
“诶~你个兔崽子，你嚎啥子。”狗蛋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田氏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巴，“又不抢你的，一天吃一颗，明天我给你拿。”
于秋被狗蛋的一惊一乍给吓了一跳，侧身看了看周文礼，两人相视一笑，对西厢房里发生的事都心照不宣。
镜子里一个眉清目秀、杏眼桃腮的娇俏少女正低着头，白皙纤瘦的尾指微微勾起，从搪瓷印鹊纹铁盒中舀了一星凝脂般的雪霜。少女抬起头，伸手把霜膏点到面上，然后轻轻的揉开。
于秋望着镜中年轻人儿的俏脸，不由有些微微愣神，这张脸真的与她生的一模一样，不过却更加青春，更加健康，就像是高中时的自己。
七十年代，物资紧缺，洗面奶、爽肤水、精华液之类的护肤品在这里是很难找到的。
大家也没什么护肤意识，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有一些爱美的意识，就会攒钱买上一盒雪肤霜搽脸，就比如知青点的那些女知青们。
但是大多数人是像田氏那样，早晚洗脸只是把毛巾浸湿，然后在脸上使劲呼喇两下就了事的。
田氏洗脸简直不是在洗脸，而是在揉搓那些穿脏了的衣服，看的于秋是一阵咋舌。
于秋还是很爱惜她现在这张脸的，以前上班需要昼夜颠倒，还要不时加班，她的黑眼圈特别重，为此她试了无数种眼霜都没恢复过来。
吃一堑长一智，于秋现在对自己的作息特别的严格，平时的清洁保养也一天不落，好在她现在底子也好，皮肤不干不油，用清水洗洗脸，涂一涂雪肤霜也就行了。
镜子里倒映着周文礼的身影，他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于秋小心的转动了镜子，微微调整角度，周文礼就一点一点的完全出现在镜子里。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双眼闭合着，眉头紧锁，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蹬在椅塌上。
于秋把盒子盖上，轻轻拉开椅背，直起身向周文礼走去，颀长的影子伴随着于秋的动作似是突然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鲜活了过来，暗影从发顶一点点攀爬，直到遮住了周文礼半个面庞。
于秋站到了周文礼右手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烛光和暗影打在他棱角分明清隽俊朗的脸上，一半光明一半昏暗，整个人像是画廊里展出的精美画作一般。
那张红润的薄唇显现在光亮中，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莹莹的光泽，仿佛是晶莹剔透的诱人可口的雪媚娘。于秋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看着他，思绪却已经飞到了九天云外。
黑影投射下来时，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仿佛是睡美人一般受到了惊扰。
于秋以为他是要醒了，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转过身去，视线落到了身前的桌子上。
宽大的桌面上空空荡荡的并未摆放什么装饰的东西，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笔记本摊开着躺在桌上，泛黄的纸业上用蓝黑色的墨水记录着一笔笔数据。
于秋匆匆一扫，本能的职业习惯让她下意识的去计算和思考上面的数据，秀气的眉尖高高挑起，这是？
身后久久没有声响，于秋悄悄回头去看周文礼，却发现周文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他没有起身，仍旧倚靠着椅背，温和的看着她，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于秋的心猛然停了一瞬，怔愣的看着他，他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了？”周文礼见她出神，不由有些好笑，刚刚还在偷偷看他，怎么这会反倒傻了。
其实于秋靠近他时，他便察觉到了，只是他那会儿正在默算近几日的账目，不能分神，便由她去了。
谁知她却只是站在一旁悄悄的打量他，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像是拨动琴弦的手指，又像是搅乱了一池春水的柳枝，干扰了他的心神，让他再不能专心致志。
“没什么。”
“只是看你眉头紧锁的，是有什么事吗？”
周文礼直起身，端坐在椅子上，平静的看了于秋一眼，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一些琐事罢了，没什么问题。”
“这些是什么？”于秋拿起桌上的本子，好奇的打量。
“这个么，是我自己记得一些账。”周文礼见于秋好奇，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了她。不过这账目里面涉及到一些专业词汇，她没接触过，想来也是看不懂的，周文礼倒是不担心于秋会发现什么。
于秋把本子合上递给他，“里面记载的流水额琐细但是繁多，这是家里的账目吗？”
周文礼神色一凌，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深深的望着于秋。
于秋也回望着周文礼，视线在空中交汇，两个人都在彼此探寻着对方。
于秋率先打破沉默，弯起唇角淡然一笑，“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我不是一定要知道。”
“时间不早了，我先休息了，你也不要太晚睡，对身体不好。”于秋转过身向床榻走去。
“不是。”
手被人从身后拉住，于秋转过身，听到周文礼这么对她说，愣了一瞬，于秋才反应过来，周文礼这是在回答她之前的疑问。
于秋抬眸去看他，视线从两人交握的双手慢慢移到周文礼清隽温和的脸上。
他此刻正静静的望着自己，似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在选择什么，他犹豫了片刻，好像下定了决心，“于秋，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直接问我，也许我不会告诉你，但是如果我选择对你说，我便不会骗你。”
于秋怔然的看着周文礼，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的扩大，慢慢的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突然绽放开来。
原本只是试探性的一问，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为周文礼会沉默或是会随便编造一个谎言糊弄她，却没想到他会这么郑重其事的回答，他这是向她承诺吗？承诺他永远不会骗她。
于秋回握住周文礼宽大修长的手，用力捏了捏，眼睛里氤氲出一抹湿意。
“我记得了，周文礼，我会永远记得你今天的话，也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