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做什么,是要我帮你擦吗?”于秋上前一步,抬起手臂。

温热的呼吸轻轻的吹在下颚处,周文礼略微低头就看到于秋白皙细腻的脸庞近在咫尺,柔软的棉布毛巾带着湿润的水汽轻轻的在额上擦拭,周文礼猛地回过神来,忙后退了两步躲开于秋的动作,“我...我自己来。”

手中的毛巾被他一把抢过去,于秋被他着急忙慌的反应弄的哭笑不得,刚才她的确是挨得近了一点,可他也不用这么过激吧。

“你去哪里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于秋站在一旁好奇的望着周文礼,见他把折好的毛巾放在手中展开,然后刷墙一般的胡乱在脸上抹擦,不由有些好笑。

手上擦汗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周文礼神色陡然一震,凝眸深深的望着于秋。

她仍旧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红唇微微的上扬,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那双剪水秋瞳里面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中有好奇,有探寻,却唯独没有厌恶与嫌弃。

是他多想了,周文礼叹了口气阖上双眼,再缓缓睁开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于秋抽出他手中的毛巾,放在水中揉搓。她的样子很专注,低着头仔细的搓洗着小小的毛巾,这一瞬间仿佛任何事也分散不了她的心神,她做这些很自然,仿佛理所应当似的。

周文礼静静的看着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我身上都是汗味,很难闻吧?你放着我自己来洗就行。”

“难闻?”于秋走到周文礼面前,身体前倾凑近在他衣服前嗅了嗅,周文礼脸色登时大变,浑身僵硬在原地,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恼怒斥道:“你做什么?”

“你生气啦?”于秋见他目光冷冽,脸色铁沉,一副被触了逆鳞的样子,不由有些莫名,“我就是闻一下么,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周文礼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周文礼停顿了一下,手指在掌心慢慢收紧,“我只是不习惯你这么靠近我,我身上都是汗味,不想熏着你。”

于秋简直是啼笑皆非,周文礼在她面前为什么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她想对他发脾气也发不起来。

于秋拿起毛巾给他擦拭脖子上的汗渍,周文礼握住她的手腕想要阻止,于秋手腕一翻挣脱了他的桎梏,仰起头直直的望着他。

“你在瞎想些什么啊,周文礼,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是,你不可能总是以完美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的,你会流汗,会生病,甚至有一天会变老,变得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口齿不清,这些都是人力所不能避免、不可阻挡的。”

“我喜欢你,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你,即使你身上有一大堆缺点我也觉得可爱,你不要总是妄自菲薄。”

周文礼收回了手,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像是被火焰灼伤了一般。他向来内敛沉默惯了,感情上更是不善表露,于秋的直白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湿热的触感在脖颈上游移,周文礼只觉的自己浑身僵硬,像是一条搁浅在沙滩被烈日炙烤的游鱼一般。

“那如果今天大汗淋漓的人是我,你会觉得难闻嫌弃我吗?”

“自然不会。”

“那就好了,你不嫌弃我,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于秋把毛巾塞到周文礼手里,然后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的说,“剩下的你自己擦吧,我不会偷看的,而且其实你身上的汗味一点也不难闻。”

于秋侧转过脸,嘴唇轻轻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然后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柔软的感觉稍纵即逝,仿佛是蜻蜓飞快的掠过水面,快的就像是错觉一般,周文礼伸手摸了摸脸颊有些不敢置信,薄唇一点点的勾起,周文礼摇了摇头,这丫头可真是大胆。

*

沟沿田垄上草芦芽丛丛茸茸的长着,十来个七八岁模样的儿童坐卧在地上,争先恐后的拔起整把的嫩芽。

“他们在拔什么?”于秋有些好奇的问。

“茅针呀,也叫草芦芽,你别告诉我你没吃过!”冯莹莹惊疑的看着于秋。

于秋眨了眨眼睛,作出恍然大悟、突然记起的样子,好在冯莹莹并不是性格多疑的人,很快就被于秋糊弄过去,兴高采烈的跑到田垄边和小孩子一起去拔茅针去了。

于秋长长舒了一口气,都是无知的错,差点就让她暴露了。

冯莹莹拔了一把嫩芽,兴冲冲的跑过来递给于秋,于秋学着她的动作,把外面几层外皮剥去,嫩芽当中有一丝细芯,白绒绒的发着晶光,于秋把白绒似的细芯放在嘴里嚼了一会儿,感觉嘴里甜津津的,淡淡的清香回绕在口腔里,直留齿颊。

的确是很好吃,味道就像是刚出锅的麦芽糖似的,不过这东西吃起来很麻烦,外皮剥完了里面也剩不了多少,也就尝个味罢了。

几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孩子斜挎着布包,手上还提着篮子,脸上挂着甜蜜蜜的笑容,比刚刚吃到的嫩芽还甜,他们的包里、篮子里装的是满满的草芦芽。

“他们摘这么多干什么,这东西也没这么好吃吧”

“这不是他们自己吃,应该是拿去供销社换糖的,城里人图个新鲜喜欢买这些吃,所以供销社会收购,不过这不值什么钱,多半是小孩子去换。你以前还去买过呢,你忘了?”

于秋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干笑了两声掩饰过去。

远处,郑敏穿着一身崭新的浅粉色的确良衬衫走了过来,步伐轻快,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嘴角简直要咧到了耳根。

于秋拉着冯莹莹往路边站了站,道路不宽,冤家就更是路窄。如今她已不在知青点住,从前的仇也已经报复回来,没必要再跟郑敏这种人多做往来。

“于秋,我现在已经是粮站的换粮员了,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没有你我也得不到这么好的工作,可惜你就只能嫁个泥腿子,一辈子面朝黄土喽。”郑敏停在于秋身前,仰起头笑着看向于秋,眼睛里却带着嘲讽和鄙夷。

于秋终于被她给比下去了,郑敏这几天睡觉都会笑醒,等过了三个月,她由临时工转正之后,于秋这个小贱人就彻底被她甩到身后了。

“恭喜你,这工作是你凭借自己的本事谋来的,跟我没什么关系,至于我自己以后会怎么样,跟你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于秋笑了笑,不咸不淡的回道。上次树林里的事情不了了之,于秋就猜到郑敏一定是从周长兴那拿了什么好处,只不过没想到周家会让她去粮站工作,这可是个肥差,看来周家这次真是出了不少血。

“哼,你就咬着牙硬撑吧,我等着看你哭的那天。”郑敏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于秋就是自甘堕落,家里条件这么好,托托关系怎么也能调回去,偏她要嫁给一个乡下人。

那人好像叫周文礼,郑敏听说于秋要嫁给他时,还有些不敢置信,于秋向来是喜欢吴峰的,怎么突然转变心意了。

她不信邪偷偷跟着瞧过,虽然那人长得是很俊,但是俊朗的外表也掩盖不住乡下人粗俗愚昧的本性,没有正经工作,还没什么文化,于秋居然会喜欢他!

郑敏回头看了于秋一眼,她跟冯莹莹手挽着手沿着田垄往村舍走去,两个人开开心心的,郑敏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她这么快成亲,于伯父于阿姨一定不明就里,说不定还会反对呢,等着吧于秋,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

下午,庭院里,于秋闭着眼睛靠在槐木太师椅背上,乌黑浓密的湿发披散在身后,水珠顺着发丝一滴滴的落到地上。

周文礼推门往院内走去,就见到于秋悠闲的半躺在椅子上,暖黄的阳光融融的洒在她身上,给她覆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慵懒贪睡沐浴在阳光下的小猫一样。

“头发还没干,院子里有风,小心吹多了头疼。”

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像是大提琴的低音一般悦耳动听,于秋睁开眼转头向身后望去,看到来人后,笑容在面上绽开。

“你回来了,这会儿太阳正好,暖融融的,我都快睡着了。”

“这个给你。”周文礼从包里掏出一把嫩绿的草茎递给于秋,“路边长了很多,不知道你吃过没有,就给你摘了些。”

“草芦芽?”于秋接过来瞧了瞧,这不是她上午吃过的东西吗。

“你知道啊。”

“嗯,今天在田里尝了一点,味道甜甜的像麦芽糖一样,很好吃。”

“那算了。”周文礼把于秋手中的草芦芽收了回去,于秋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奇的看着周文礼,“不是给我的吗?”

周文礼淡淡笑了笑,把草芦芽用绳子绑好放到包里,“是给你的,不过这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既然你吃过了,今天就不要再吃了。”

“好吧,诶,你去哪里了?怎么身上有股血腥味?”